學達書庫 > 千尋千尋 > 紫藤蘿 | 上頁 下頁


  陸蓁一說起這事就悲傷得無以復加,常惠茹也是為人之母,孩子都是娘身上掉下的肉,誰不疼啊。她也跟著流淚,摟住陸蓁說:「你放心,經過這次的事,老樊絕對不會再讓疏桐靠近朝夕,他跟我講了,要你一萬個放心……」

  樊世榮的確是有這樣的安排,為了讓陸蓁消除芥蒂,在樊疏桐關禁閉期間,他就跟寇振洲打了招呼,讓兒子暫住到寇家,因為陸蓁肯定是不願看到樊疏桐的。而且樊疏桐跟老寇的一雙兒女都是從小玩到大的夥伴,尤其是跟兒子寇海,樊疏桐是混世魔王,寇海也好不到哪兒去,是院裡出了名的事兒精,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兩人自小就在院裡衝鋒陷陣,一個司令,一個政委,將他們老子當年的威風發揚光大,鬧得大院雞飛狗跳,寇振洲對樊世榮的境遇感同身受,一說到兒子就頭疼得要命。最後他效仿老樊的做法,將寇海發配到中國地圖最北邊的某個邊境哨卡站崗去了。一個最南端,一個最北端,兩小子隔著千山萬水,一個守南,一個守北,看他們還怎麼渾球。

  寇海比樊疏桐早幾個月回來,一聽說老爸要將樊疏桐安排到家裡住,樂得跟個什麼似的,跟連波一起去接關了七天禁閉的樊疏桐。本來都挺好的,樊疏桐也樂意住到寇家,他也不願意看到樊世榮,父子倆誰也不想見誰,可是連波的一句話泄了天機,他說:「哥,這樣挺好的,你就先在寇伯伯家裡住上一陣,缺什麼爸都會給你安排,陸阿姨的情緒現在還很不穩定,一聽到你的名字就鬧,爸也是沒辦法,陸阿姨鬧到昨天才准許他進門……」

  當時三人已經走到岔路口,往左就是回家的方向,往右是去寇家的方向,樊疏桐停住了腳步,轉過臉問連波:「你剛才說什麼,那女人聽到我的名字就跟樊世榮鬧?」他再也不願叫樊世榮做爸爸,直呼其名。

  連波當時還沒反應過來,實話實說:「是啊,昨兒晚上都鬧了半宿,陸阿姨把爸趕到書房去睡的,就因為爸不小心說了你的名字……」

  寇海的反應很快,一個勁地跟連波使眼色,連波意識到什麼,連忙住口,可是來不及了,樊疏桐露出一口白牙,笑得跟魔鬼似的:「我還是回家去住吧,我是樊世榮的兒子,就應該跟他住在一起,我離家三年,想家都想瘋了,我要回家——」

  說著轉身就往左邊走。

  寇海一把拽住他:「士林,別介,我都給你安排好了,黑皮和細毛幾個都在家裡等我們呢,我們以後可以天天在一起,名正言順的,再也沒人趕我們。」

  「士林」是樊疏桐的外號,原本是叫「凡士林」,因為他自封司令,樊司令叫久了就成了凡士林,但為了叫起來方便大家通常省略成「士林」,一直叫到他成年都沒能改過來。基本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綽號或諢名,比如寇海的外號是海子,連波因為文章寫得好被大夥叫做秀才,黑皮和細毛則是從小就這麼叫的,到後來大家都幾乎忘了他們的本名叫什麼。而樊疏桐的驢脾氣這時候又發作了,掰開寇海的手指說:「海子,要樂呵以後有的是時間,可我真想家了,想家想我爸,還想那破玩意兒,被我從二樓扔下去,我很想知道她有沒有成傻子,我得回去看看。」

  連波急了,忙攔住他:「哥,你先去海子家住吧,要想家了,等陸阿姨去海南了,你再回去不遲。」

  「去海南?」

  「是啊,爸為了給陸阿姨壓驚,準備過兩天就帶陸阿姨,還有朝夕去海南散心……」

  寇海眼皮一翻,知道這事黃了。

  果然,樊疏桐眉毛倒豎,嘴巴卻扯著笑:「嘖嘖嘖……多麼幸福的一家三口!我媽在世的時候,想去趟廬山看瀑布,他答應了幾次都沒兌現,他後來想兌現都不成了,因為我媽死了!你媽也死了!死了不過兩年,屍骨未寒,他就迫不及待地找了這麼一大一小倆妖精回來,還帶她們去海南?我呸!」樊疏桐咬牙切齒,冷笑著說,「他眼裡沒我這兒子,可我眼裡還是有他這爹的,我得回去好好孝敬他,我是長子呃,是樊家唯一的血脈,我要給他養老送終,他將來死了我要埋他的——」

  「哥!」連波眼眶都紅了。

  寇海連連搖頭,心下明白,這對父子真的是勢不兩立了。這讓他心裡很不好受,雖然他自己跟父親也經常鬧彆扭,寇振洲甚至一怒之下把他發配到最北邊站哨卡,可是寇海知道父親極愛他,只不過軍人出身的父親表達感情總是很武斷,寇海在荒無人煙的山溝溝裡面壁思過三年,終於明白他其實也很愛父親,非常想念父親。回來後,父親表面上對他不聞不問,其實每晚在他入睡後,總要進房給他掖掖被子,父親以為他睡著了,其實他沒有,父親經常在他的床邊坐上好一會兒,抽根煙,父親孤獨的背影終於融化了父子凍結多年的冰山。現在寇海和父親寇振洲處得就跟朋友似的,家裡氣氛好多了,連樊世榮都羡慕不已,不明白自己和兒子怎麼就沒辦法好好相處。

  當樊疏桐大步流星地往家走時,寇海跟連波說:「好好勸勸他,他就是死心眼,冤家宜解不宜結,何況是父子。你得想辦法讓他明白這點。」

  連波點點頭:「我會盡力。」說著就追趕樊疏桐,「哥,你等等我——」

  當樊疏桐大搖大擺地晃進家門時,樊世榮正在給剛出院的朝夕喂藥,蹲著身子,拿了個小勺子,哄著朝夕說:「朝夕,這是糖水哦,很甜的,你嘗嘗就知道了。」

  「我不喝。」朝夕奶聲奶氣地搖頭,她臉上還有些傷,是被摔在花圃中時被樹枝

  劃傷的,可是絲毫不影響她的可愛,小臉粉嘟嘟的。

  陸蓁很會打扮女兒,給她穿著件粉色的毛衣,頭上紮著粉色的蝴蝶結,搖頭晃腦的樣子讓樊世榮最為憐愛,哪怕他在外面威風凜凜,一回到家就甘願做朝夕的保姆,只要他在家,基本上是不讓阿姨碰朝夕的,他喜歡將朝夕高高舉過頭頂,圍著院子跑圈圈兒。陸蓁能重新接納樊世榮,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他對女兒實在太好,視如己出,很少有男人能把跟自己沒血緣的孩子當親生的。

  可是就在朝夕終於肯張口喝藥時,突然放聲大哭起來,忙不迭地往樊世榮的懷裡縮,樊世榮還沒明白過來,樊疏桐已經一隻腳踏在了茶几上,看著朝夕眉開眼笑:「喲,你還知道哭啊,那看樣子沒成傻子嘛,害我白白擔心……」

  樊世榮一手摟著朝夕,一手拿著個藥碗,怔怔地看著兒子。陸蓁的臉都白了,一把搶過女兒,緊緊抱在懷裡。

  樊疏桐臉上笑開了花:「幹嗎都這麼看著我啊,我又不是鬼,我回家來住不行嗎?這是我的家——」他望著花容失色的陸蓁,明擺著就是跟她說的,「我是樊家的長子,是這個家未來的主人,想分家產什麼的,還得先問過我呢。」

  陸蓁氣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誰想分家產了?」

  「那我怎麼知道呢?」樊疏桐肩一聳,別過臉又對他老子說,「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鮮花喜歡牛糞什麼?不就是身份和地位嘛……」

  「臭小子,你說什麼!」樊世榮站起身,怒目而視。

  樊疏桐往老子身上一打量:「喲,有槍沒?怎麼不把槍帶身上,兒子惹著你,一槍崩了嘛,瞄準點,別再打偏了。你不是神槍手嗎?拿出點威風來,別讓人小瞧你是個孬種……」

  「哥,你幹什麼。」連波這時候已經追進門了,拉樊疏桐。

  樊疏桐甩開連波,踱到父親跟前,一字一句,宛如刀子:「這麼看著我幹什麼?開槍啊!」他指著自己的胸口,「你現在就可以開槍崩了我,最好是崩了我,否則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他又指了指陸蓁和朝夕,「在我和她們之間,你肯定要作出選擇,否則這個家就是你的墳墓,別逼我提前給你送終!」

  「哥!」連波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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