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千尋 > 紫藤蘿 | 上頁 下頁


  「媽媽,你為什麼哭?」朝夕嘴裡塞滿蛋糕,很好奇。

  陸蓁恨得直拿頭撞車窗:「媽媽想死。」

  旁邊的女軍官嚇壞了,連忙護住她:「夫人,您別這樣……」這可是上級交代過的,首長夫人如果少根汗毛,她們就交不了差。

  車子緩緩開出了火車站廣場。

  那個中山裝男還有另外幾個解放軍站在邊上行軍禮。廣場上燈火通明,陸蓁還來不及多看這座城市一眼,就被迫離開。她聽見跟著上車的軍官跟司機說:「快,去機場!上午十點務必將夫人送回聿市……」

  第一章 你知道什麼是失去嗎

  你見過紫藤蘿嗎?

  在戒備森嚴的聿市軍區大院,朝夕從未見過開得那樣繁盛的藤蘿,庭院中橫著一片輝煌的淡紫色,像一面巨大的紫色花簾,從空中優雅地垂下,那夢幻般的紫,深淺不一,仿佛大師肆意的潑墨,那般的寫意,那般的芬芳,美得令人窒息。

  朝夕記起很小很小的時候,在老家H省的醴陽市的家門外也曾有過一大株紫藤蘿,它稀稀落落地依傍在藤廊的花架上,開得並不繁盛。過了數年,朝夕隨母親到聿市生活定居,第一次在那個大院見到藤蘿,她興奮得叫起來:「媽媽,看——」多麼輝煌的紫色光輝,朝夕被那樣的光輝籠罩著,仿佛置身夢一樣的紫色海洋,久久不願離去。沒想到時隔多年,她又可以看到藤蘿開花,朝夕撫摸著那小小的紫色的花朵,心中泛起無比的喜悅,一想到以後每天都可以看到這麼美的藤蘿花,她就覺得很幸福……

  那年的朝夕,八歲。她並沒有意識到她走入這個盛開紫藤蘿的大院,人生會有什麼不同,也沒有想過她未來會遭遇到什麼不幸,她滿眼都是繁盛如瀑布一樣的藤蘿花,不過她還是很好奇,為什麼院子外面有站得筆直的解放軍叔叔,一動不動,像兩尊石獅子。媽媽說,他們在站崗。

  「為什麼這裡需要站崗?」朝夕仰著天真的小臉問。

  媽媽答不上來,就搪塞她:「怕壞人唄。」

  「為什麼怕壞人?」

  「他們不吃飯的嗎?」

  「他們尿尿的嗎?」

  「為什麼他們老是板著臉?」

  「他們是不是不高興?」

  ……

  朝夕又問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問題,媽媽被煩得要命,恨不得拿針縫上她的嘴巴。

  小朝夕又怎麼會知道,她住的那個寬闊的庭院有著怎樣顯赫的背景,也沒有料到她八歲的這次人生大逆轉,徹底改變了她的命運。

  當然,這不單單是她的逆轉,對於她母親陸蓁來說,也是人生最意想不到的一次跳躍。陸蓁來聿市之前在H省醴陽市電臺工作,在老家思鄉縣就是出了名的美人,到了醴陽市仍然是追求者眾。雖然她是單親媽媽,年紀也不小了,可是人美了沒辦法,陸蓁顯然是那種到哪兒都不會風平浪靜的狐狸精。那個年代,大凡長得美的姑娘,稍微活躍點,就會被人封以狐狸精的稱號。據說陸蓁還是少女的時候,就被鎮上的人背地裡叫做狐狸精了,因為她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即便在飯都吃不飽的六十年代,陸蓁哪怕是衣服和鞋子打了補丁,也一定比別人的平整,頭髮梳得也是一絲不亂,辮子甩來甩去的,走路習慣扭著腰肢,絕對的顛倒眾生。

  陸蓁十七歲就懷上了文朝夕,在那個年代可是賊大的膽,生產隊把她綁著遊街,逼問孩子的父親是誰,陸蓁就是死不開口。她爸當時是鎮上的書記,氣得拿鞭子抽她,就差沒拿腳踹她的肚子,可她還是不說。也幸得文朝夕的外公是書記,否則文朝夕絕對來不到世上,生產隊的人多少還是給了外公幾分薄面,沒有拉陸蓁去強行墮胎。孩子生下來後,陸蓁讓孩子姓文,取名朝夕,當時人們就猜測,搞大她肚子的男人是不是姓文。其實陸蓁後來解釋,她是想孩子長大後有文化,才隨便取了這個姓,因為外公當時無論如何是不允許朝夕姓陸的,說是玷辱了這姓氏。當然,朝夕出生後,外公是極喜歡她的。陸蓁很倔,不姓陸又不會讓孩子少塊肉,至於朝夕的生父到底姓什麼,就只有天知地知,神知鬼知了。

  鬧出這麼大的醜事,陸蓁當然沒法在鎮上待了,抱著朝夕到縣城投靠親戚。一次偶然的機會,陸蓁到縣城電臺玩,完全是無心的試音,結果被台長聽到,大喜過望,把陸蓁招進了電臺當播音員(那時叫廣播員),當了兩個月的臨時工就轉正了,吃國家糧哩。這在當時無異於是一步登天,消息傳到鎮上,熱鬧了很一陣。說什麼的都有,大意是陸蓁沒准勾搭了台長,否則怎麼會當上廣播員,吃國家糧。此事沒有得到過陸蓁的證實,因為在縣電臺待了不到兩年,她又鯉魚跳龍門跳到醴陽市人民廣播電臺去了,在她調離縣電臺不久,那個風度翩翩,總是喜歡背著手踱步子的台長離婚了。再後來就沒戲了,因為他死了,得肝癌死的。

  「掃把星!」縣城很多人都這麼罵陸蓁。

  於是陸蓁在狐狸精外又多了個稱號。

  狐狸精加上掃把星,這樣的女人理應被人敬而遠之,可是恰恰相反,陸蓁調到醴陽後很快就成為城裡家喻戶曉的「名人」,被女人唾棄被男人追捧。那個時候還是八十年代初期,物質生活有限,可是陸蓁永遠都是衣著光鮮,燙著最時髦的卷髮,走到哪裡都是芬芳四溢,因為她用了法國香水,而在當時很多女人連雪花膏都擦不上。據說那個時候有個歸國華僑追她追得最緊,送衣服送香水,陸蓁受之無愧,兩人很快打得火熱。如果不是後來認識了樊世榮,陸蓁女士沒准嫁給那個華僑遠渡重洋,繼續在法蘭西當她的狐狸精了。

  關於陸蓁和樊世榮的結識,在醴陽有很多版本,最被公認的是有一次陸蓁坐電臺的車去採訪,結果在市區跟一輛軍車撞上了,那是輛國產紅旗的軍車,在當時的醴陽可是最高級的小車,每次從軍分區裡開出來都是氣勢威嚴,據說連交警都不敢攔。因為那輛車是軍分區的首長坐的,誰敢攔?軍車的司機是個年輕的解放軍,也許是「威嚴」慣了,頗有點趾高氣揚,其實只是稍微碰撞了下,並沒有太大的事,結果那位解放軍同志氣勢洶洶地把電臺司機拽下車,臉紅脖子粗的,搞得很凶。可憐電臺司機是個老實人,見人家是一身軍裝,開的又是軍分區首長的車,嚇得聲都不敢吭。

  結果,好戲上演了!

  陸蓁火冒三丈地下了車,她剛下車,軍車上也下來兩個軍裝模樣的中年男人,一看那威武的架勢還有衣服上的肩章就是首長,至於哪個大哪個小,陸蓁沒看明白。她二話沒說就沖上前,指著其中一個軍官說:「你是首長嗎?你是嗎?」

  「我就是。」那人答。

  「來人啊,大家快來看啊,解放軍欺負老百姓啦!沒天理啊!鄉親們快來看啊……」那邊還一臉愕然,陸蓁就扯開嗓子喊上了,忘了交代她另外一個稱號,她不僅是醴陽出了名的狐狸精和掃把星,還是台裡的頭號潑婦,跟一般潑婦駡街不一樣的是,播音員出身的陸蓁罵起街來那個字正腔圓,感情充沛,是極具煽動力的,一下就把包括軍車司機在內的幾個解放軍同志嚇住了。當時是在川流不息的鬧市,人來人往,看熱鬧的立即把現場圍了個水泄不通,那個時候人民群眾沒什麼業餘文化生活,除了看電影聽廣播,就是看熱鬧了。這樣難得的好戲,豈肯錯過?

  「哎喲喂,大級別哩——」人群中有人認得紅領章,指著那個跟陸蓁搭話的高級軍官嚇得嘴巴都合不上。

  「有多大?」有人認得,也有人不認得。

  「比咱軍分區的首長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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