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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費雨橋恭恭敬敬地答:「是。」

  「可我怎麼看他的照片不像呢?」德叔說這話時,眼皮都沒抬,手指還在悠閒地打節拍。原來,他早就看過莫雲澤的照片,他並不是不聞不問,他其實什麼都知道。

  費雨橋不敢掉以輕心了,解釋道:「他整過容,那年大火將他的整張臉都毀了,後來莫敬添把他弄到美國做了整容植皮手術,所以面貌上跟他小時候是不一樣的。」

  德叔哦了聲,輕籲一口氣,終於緩緩睜開眼睛,目光瞟向費雨橋,不輕不重地說了句:「就憑一張臉,你就認定他是莫雲澤?」

  「您的意思是……」費雨橋不明其意。

  德叔這時候已經站起來,背著手緩步踱到窗前,淡然道:「前兒是你爸的冥壽,我去公田那邊掃墓,莫雲河的墓剛好就在不遠處,我就順便去看了下,結果我看到他的墓修得跟個小廟似的,墓碑巨高巨大,石階都是漢白玉砌的,我大略掃了下四周,應該是公田墓園最氣派的墓了。而且我看到他的墓前堆滿鮮花和供果,下山的時候我跟守墓的老張打聽,他說每年清明或者祭日時都有大隊大隊的人上山祭拜,都是開著高級小車來的,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這我就不明白了,莫雲河只是莫家的一個養子,他自己無親無故,莫敬池和莫敬浦去世後,莫家還有誰會把他當回事,給他修這麼氣派的墓,每年還這麼興師動眾地來祭拜他?」

  費雨橋愕然。

  德叔轉過身,眉心緊蹙,盯著他,「你的意見呢?」「難道死去的不是莫雲河?」費雨橋倒抽一口涼氣,這話一說出來,連他自己都嚇一跳。

  「現在還不能斷定,我們又不能扒開墳去看,就是扒開了墳,也只剩了把灰,什麼都看不出來。」德叔不愧是老謀深算,坐回到躺椅上,臉上又恢復了無風無浪的表情,繼續聽戲,「你呀,還是太年輕了,看事情只關注表面,你也不想想,如果死的真是莫雲河,莫家會這麼看重那座墳?莫雲河三歲父母就雙亡,家裡一個親戚都沒有,哪來的大隊人馬去給他掃墓,這件事情一定不會這麼簡單。」

  費雨橋說:「就算當年被燒死的是莫雲澤,可我曾經打聽到一個傳聞,莫雲澤跟莫雲河一樣也是莫家的養子,他並非莫敬浦的親骨肉,雖然這只是個傳聞,但他的身份我覺得是個謎,需要進一步確認。」

  「還有這樣的傳聞?」這回輪到德叔詫異了。

  「正是,我也是無意中打聽到的,為此還特意派人做過詳盡的調查。據說莫敬浦的太太常年臥病,並不能生育,她是在回娘家養病時莫敬浦去探望她,然後懷上的,回上海的時候孩子都滿月了。可是據我查到的資訊,當年那女人回無錫的娘家後,莫敬浦根本就沒有去探望過她,那麼,她的孩子是怎麼懷上的?」

  「……」

  德叔眉心慢慢聚攏,似乎沒有想到這麼複雜。

  「所以,莫雲澤是不是莫家的嫡系子孫是很值得考究的。倘若傳聞是真的,這就讓我把握不准,現在活著的究竟是莫雲澤還是莫雲河。如果是莫雲澤,因為他並非莫家的嫡系子孫,莫家怎麼會讓一個外人執掌盛圖?如果他不是莫雲澤,是莫雲河,那公田那邊的墓又是怎麼回事呢?莫家怎麼會給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子孫修這麼氣派的墓,還年年聲勢浩大地去掃墓,這又怎麼解釋呢?」

  費雨橋腦子裡完全是一團糨糊了,他也站起身,踩著厚厚的拉毛地毯走來走去,連連搖頭,「關於莫雲澤的身份,我之前已經做過很多調查,的確是他,但那個傳聞讓我覺得他的那張臉背後,還有一張臉……」

  「哈哈哈……」德叔突然大笑起來,拍著躺椅的扶手說,「好戲!真是好戲啊!這莫家,真是污濁得可以,你今天跟莫雲澤見面,就沒看出點什麼?」

  「看不出來,我覺得他像莫雲澤,又像莫雲河,有時又覺得兩個都不像。」

  「這事不用急,慢慢來,我們有的是時間跟他們耗。」

  「可是如果不能確定他的真實身份,我就沒辦法下手,因為……」費雨橋頓了頓,長歎口氣,「我不想再傷及無辜。」

  「又不是要你去殺他,有這麼嚴重嗎?不管他是誰,我們的目標就是盛圖,上次你突然收手,是不是因為莫雲澤的身份不能確定,而下不了手?」德叔看似漫不經心,眼光卻透著森冷的寒意,「雨橋,如果莫老爺子當年也像你這麼慈悲為懷,你爸媽就不會死。」

  「不,德叔,我上次收手不是因為莫雲澤身份的問題,而是他已經注意到了我的身份,我不想那麼快暴露。不過今天,我想他應該知道我是誰了,我是故意告訴他的。」

  「在心理上拖垮他。」

  「沒錯。」

  「嗯,看來,你還是有長進的。」德叔滿意地點點頭,笑看著費雨橋,目光中多了份慈愛,「不愧是費耀程的兒子,沒有讓我失望,我也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不過還是要謹慎行事,搞垮盛圖是我們的終極目標,但不要再出人命,因為我不希望冤冤相報,我希望你和你的後代能安安穩穩地過日子,明白嗎?」

  「明白,德叔。」

  「好,好,」德叔連說了幾個「好」,轉過臉,望向黑森森的窗外,聲音透出疲累,「莫雲澤的身份還是要繼續去查,不然贏了也沒意思,一筆糊塗賬。他究竟是不是莫敬浦的親生子,必須搞清楚。」

  「是,德叔。」費雨橋看了看表,站起身,「時候不早了,您休息吧,我叫張嫂去給您放洗澡水。」

  「知道了,你自己先去休息吧,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那我先走了,您有事就叫我。」費雨橋躬身退出書房,回了自己的臥室。剛準備脫衣洗澡,叮咚一聲,床頭的手機有短信提示。

  他拿起來一看,很簡短的一句話:「明天你在家嗎?我想去看看那棵樹。四月。」

  已經是六月了,芷園院子裡的菩提樹長出了更多繁茂的葉子,鬱鬱蔥蔥,在明媚的陽光下盡情揮灑著綠意。費雨橋請的是專業園藝師打理的花園,花圃修建得整整齊齊,黃的、白的、粉的各色鮮花爭奇鬥豔,仿佛春天還沒有走遠。但最讓人心曠神怡的還是花園裡的綠色,深深淺淺的綠仿佛濃稠的墨汁蔓延到院子的每個角落,連別墅外牆上也滲開了青蔥的綠,那是爬山虎,一入夏,葉子愈發長得繁盛了。

  四月站在菩提樹下,仰著頭看著那些迎風而動的綠葉,專注深情的目光,仿佛在看著一個久別的戀人。

  今天是容的百日祭。

  沒有葬在墓地,她只好來這裡憑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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