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千尋 > 向左,遇見花開 | 上頁 下頁
五二


  這時候他知道挨不下去了,眼眶通紅,「小妹妹,我要走了,你會記得我嗎?你一定要記得我,等你長大的時候,我再來看你……」

  「好呀好呀,我等你!」女孩跳起來,胸前掛的鑰匙串也跟著跳,發出悅耳的金屬聲。「那再見了,小妹妹,再見了……」費雨橋邊說邊上車,上了車又探出頭,朝女孩揮手,「小妹妹,記住我說的話,再見!」

  「大哥哥再見——」女孩也蹦跳著跟他揮手。

  車子緩緩啟動了,然後加速,趕往機場。費雨橋看著女孩的身影慢慢變成一個粉色的點,直至最後消失不見,他終於抑制不住淚流滿面……而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恍然想起,他還沒有告訴她名字。她都不知道他的名字,如何記得他?

  「多好看的小姑娘,你很喜歡她是吧?」德叔笑眯眯地搭住費雨橋的肩膀。

  費雨橋哽咽著,難過得無以復加。

  「好,好……」德叔連說幾個「好」,當時他還不知道這女孩的身份,只是語重心長地說,「你心裡還懂得愛,還有美好的東西,這讓我很高興。本來就應如此,這個世界再陰暗,人情再冷漠,始終還是有美好的東西存在的,雨橋,不管你心裡有多少恨,我希望你還是要學會去愛,只有愛,才可以讓你覺得溫暖,懂嗎?」

  這些話對當時還只有十幾歲的費雨橋來說,無疑太深了,他聽不明白,他只知道他很悲傷,非常的悲傷,「德叔,我還能見到她嗎?」

  德叔呵呵一笑,「那要看你們有沒有緣分了。」

  「那怎麼才能知道我跟她有沒有緣分?」

  「這我就不曉得嘍……」

  於是費雨橋愈發地悲傷了,未來如此渺茫,他看不到也無法預知。這悲傷很多年後都縈繞在他心頭揮之不去,哪怕他後來站到了萬人景仰的光芒中央,呼風喚雨,殺伐決斷,踏平荊棘一路走到今天,坐擁億萬財富,可是每每夜深人靜時,想起那張純真的小臉和那年梅苑後山如雪如雲堆砌的梨花,他就抑制不住內心的隱痛……

  在他的復仇計畫裡,本沒有她,可助手提供的資料裡,她竟然是他殺父仇人的女兒,她的身體裡流著的是仇人的血,為什麼會這樣?

  德叔看透他的心思,當時就跟他說,你可以不必把她列在計畫內,據我所知那對母女並不被莫家承認,反而跟莫家是對立的,放過她是可以的。可是費雨橋恰恰把那女孩當做了回國後的第一個計畫目標,不是因為復仇,而是因為,因為多年的想念讓他對她心生執念。沒有人知道在他人生最灰暗的日子裡,正是這份想念如初春的種子在他心底慢慢生長發芽,開出了最芬芳的花朵,這是多麼美麗的事情!每每被現實打擊得支撐不下去的時候,他就會被心底那朵芬芳的小花兒喚起人性最初的溫暖,於是冰冷的血液開始慢慢回溫,以至於他情不自禁地投入更多的想念去澆灌那芬芳的記憶。投入得越多越不甘心。他不甘心跟她的淵源只停留在隔空的想念,他要走近她,大聲告訴她:「我回來了!」

  這真是悲哀至極,自成年後他憑藉高智商和不可一世的狠絕,輕易擁有了那麼多別人望塵莫及的東西,他那麼雄心勃勃,運籌帷幄,無數次瀕臨絕境又力挽狂瀾,沒有什麼事情可以讓他遲疑,讓他放不下,仇恨練就了他的鐵石心腸,踩平對手時常常連眼皮都不眨一下,可偏偏就是她,毫無理由地讓他變得猶豫,並且不顧一切地想擁有……

  2

  七年前,費雨橋曾經回過一次上海。

  在上海的日子裡,他每天都會去看看她,當時她已經十四歲了,雖然還是少女年紀,但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只是他沒有機會出現在她面前,因為她很少單獨出現,要麼是和同學放學回家,要麼是跟母親一起出門,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該以何種身份站到她面前。

  她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後來她的家庭突遭變故,母親去世,她被老師收養,開始了寄人籬下的生活。那時候他很想幫她,看著她每天落寞地往返于學校和老師的家,孤獨單薄的背影讓他心生憐憫,但是他幫不了她,因為德叔給他下了最後通牒,命令他必須返回美國,否則極有可能暴露身份。

  回美國後,他鬱鬱寡歡,每日糾結在心頭的都不是如何去復仇,而是他如何才能理直氣壯地站到她的面前。他不肯承認也好,不去想也好,其實她才是他最大的目標,如果不是家仇,哪怕是粉身碎骨,抑或是萬劫不復,他都不會退縮……可是德叔卻嚴厲地警告過他,他娶任何女人都可以,甚至他最終放棄復仇也可以,就是不能娶仇人的女兒,想都不能去想。

  「你要娶她,就改姓,跪到你爸媽的墳前說你不是他們的兒子,只要你敢這麼做,你娶誰都沒關係了。」德叔如是說。

  時至今日,德叔仍然沒有鬆口。

  裕山的榆園是德叔現在的住所,他很少外出,隱居多年。

  費雨橋每週都會上山看看年事已高的德叔,彙報下工作上的情況,重要的事情報備一下,德叔很少發表意見,因為費雨橋相信他的能力。

  榆園從外表看其實就是棟普通的庭院,兩層的小樓,院子也不是很大,一點都不起眼。但是裡面卻極其奢華,拋開牆上的字畫,擱架上的古董不說,中式的黃花梨傢俱每樣都價值不菲,烏木地板亦是特級定制,連房梁上的琉璃吊燈都是貨真價實的古董,德叔雖然深居簡出,但收藏古董的喜好一直未變。顯然這是受費雨橋的爺爺和父親的影響,特別是費耀程,比費老爺子還熱衷收藏古董,在他去世時收藏在檀林公館的古董字畫不計其數,可惜都被費雨橋的叔伯霸佔了,所以在費雨橋的復仇計畫裡,不僅僅是要為父親報仇,奪回原本屬於父親的財產也是他計畫中的一項重要內容。

  但費雨橋不太喜歡住榆園,覺得太靜了,除了風聲和鳥鳴,再也聽不到其他的聲響,晚上一個人睡床上,有些害怕。

  德叔卻很喜歡,年紀大了,怕鬧。

  因此他並沒有留很多人在身邊,只請了一個老廚子和一個大嫂料理家務,然後還有個老實忠厚的司機,隨時待命。費雨橋為著安全考慮,給他安排了兩個保鏢,也被他趕到了榆園後面的小院住,說是看不順眼。

  德叔的脾氣的確是越來越不好了,很容易動怒,七十多了,按輩分費雨橋應該叫他爺爺,但他不依,因為他不服老。

  每日晚飯後,德叔都有到樓上聽戲的習慣,費雨橋也通常就是在這個時候跟他談談工作上的事,聊聊天什麼的。

  「今天我見了莫雲澤。」費雨橋如實相告,他觀察德叔的表情,想看看他什麼反應,結果是什麼反應都沒有。

  老爺子仰躺在搖椅上,閉著眼睛聽戲,戴著碩大翡翠戒指的手指還跟著節奏打拍子,輕輕晃著腦袋,似乎沉浸其中。

  費雨橋於是不說話,端起杯子喝茶。

  在德叔身邊多年,他已經摸准了老爺子的脾氣,如果他彙報了某件事情,或者就某個問題提出看法,老爺子沒有發話,他是不能多言的。坦白說,他有些怕德叔,在外面無論他怎麼為所欲為,一回到這裡他連走路都不敢放重腳步,說話更是不敢大聲。

  「咳咳……」德叔咳嗽了兩聲。

  費雨橋馬上抬起頭望向他,因為這是老爺子發話的前奏。

  「是莫雲澤嗎?」德叔冷不丁問了句不著邊際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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