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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那又怎樣?」莫雲澤火了,陡然提高了聲調,「別把我逼瘋了,我瘋了對你們沒有任何好處!我是欠莫家的,我認還,但我個人的私事你們無權干涉,我把四月當妹妹當什麼是我自己的事情!」

  偌大的客廳有一瞬間的靜默。

  沈端端微微眯起眼睛看著莫雲澤,那眼光像是在瞅著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嘴角分明還溢著冷冷的笑意,「雲澤,我想你到現在都沒搞明白,別說是你,就是你父親和你兩個叔叔,他們都沒有私事的說法,包括婚姻,他們身為你的父輩都做不了主,你覺得你能做主嗎?」

  「什麼意思?難不成你們還給我來安排婚姻?」莫雲澤捏緊了拳頭。

  沈端端說:「這正是我想跟你說的,你的年紀不小了,該成家了,你三叔這次特意交代我給你物色個好姑娘……」

  莫雲澤只覺胸口氣血翻騰,有那麼一刹那,他很怕自己失控,他就要失控,忍得太辛苦,嘴唇顫動得愈發厲害了,「如果,我不答應呢?」

  沈端端昂起高貴的下頜,「由不得你。」

  「哥,你怎麼了,生病了嗎,你的氣色看上去很差。」四月全然不知莫雲澤所經歷的抗爭,只當他是身體不舒服。莫雲澤嘴角微微上揚,仿佛是想笑,卻終究沒有笑出來,「還好,暫時死不了,儘管我很想死。」四月一聽就急了,「到底什麼事,你……你說啊!怎麼會讓你想死呢?你還這麼年輕,有什麼事情想不開的!」

  莫雲澤抬頭凝視著她,只是不語。

  微風拂過,梨花自他頭頂簌簌飛落,他的頭上和肩上暫態落滿了粉白的花瓣,風輕輕拂動著他的衣角,而他宛如一尊雕像,一動不動,仿佛這樣就可以一直站到地老天荒……除了耳畔的風聲,他再也聽不到其他的聲響,靜靜地立在那裡,就在滿天滿地的梨花影底,他微微眯起眼睛看著她,似乎在她臉上探尋著什麼……

  四月只覺神思變得縹緲起來,有那麼一刹那,她看到他眸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仿如隔世的璀璨,瞬間點亮了她記憶深處沉寂已久的黑暗。

  他的眼睛,他站在梨樹下迎風而立的身姿,莫名跟記憶中那個久遠的梨花淡白的影像重疊,她幾乎可以聽到自己突突的心跳,像是全身的血液頃刻間沸騰起來,腦子裡昏昏乎乎的,是時光倒流了,還是記憶錯亂了,她分辨不清。

  她只是迷迷濛濛地看著他,似在低低呢喃:「雲河……」

  只這麼婉轉一句,他眼中驟然明亮,向前一步,「四月,你說什麼?」四月打了個寒噤,倏地瞪大眼睛,陡然就清醒了。她慌亂地往後退了下,「沒,沒什麼。」她攏了攏藕色的毛衣外套,自知失態,掩飾道,「風有點大。」

  他好像也鬆懈下來似的,方才還明亮的眸子慢慢灰下去,暗下去,又恢復了之前的黯淡無光。但他的語氣仍是慣有的溫和,帶著一點點悵然的無奈,「四月,你做夢的嗎?我經常做夢,夢見的是你。這些年來,我總是想像著你長大後的樣子,想多了,就在夢裡見到你,雖然樣子始終模糊不清,但你一直在我的夢裡慢慢長大。而每次夢見你,好像總是在這後山上,梨花飛雪,我們都好奇地打量對方,有時候是你對我笑,有時候是我對你笑,但我們從來沒有說過話,就像現在這樣只是靜靜地看著對方……」

  四月緩緩抬起頭,猝不及防地撞上他的目光,她不能答話,心跳紊亂,明明春寒料峭,偏偏背心沁出了微微的汗。

  他,他說這些話什麼意思?

  「四月,你比我夢見的樣子還好看,你真是很美。」他伸手替她拂去頭上的花瓣,不知是梨花的淡香,還是她身上的香氣,讓他覺得這一刻很不真實。他細細地打量她,只見她烏黑的頭髮披散著,襯得她的臉格外白皙通透,在陽光下顯出幾分溫玉的質感來,烏沉沉的眸子忽閃間仿如神光離合,幾乎令人無法直視,他一時看得呆了……

  「真希望這一刻永遠靜止。」他笑起來,又拂去她肩頭的落花,「四月,你相信緣分嗎?我相信,此時此刻更是深信不疑,很多事情我沒法即刻告訴你,但我想我們總還是有時間的,我會慢慢地,將我們之間的淵源一點點地說給你聽。四月,請給我時間,就在剛才我下定了決心,我不會繼續做沒有靈魂、沒有心的偶人,我既然活著,就應該努力去爭取。就為了你,我也不能輕言放棄。」說著他將她的一雙手抬起來合在掌心,「你要等我。」

  而此時的四月反倒像個失了靈魂的偶人,她聽不懂他的話,卻莫名陷入一種迷戀,她忽然很迷戀這一刻的悸動。又或者,是迷戀眼前的這個人。跟他是她的哥哥無關。跟所有的人無關。頓時漫天漫地的梨花以傾灑之勢撲湧下來,天地間一片靜謐無聲,只有耳畔風聲輕微,而陽光透過灼灼花枝漏下來,映照著滿地的落花和疏影橫斜,一時間寒香浸骨,仿佛漫天漫地只剩了梨花。還有他們。

  「姐,姐,你們在哪裡?」芳菲的聲音打破了沉寂。一陣驚懼,四月猛地甩開他的手,臉都白了。她剛才在做什麼,她瘋了嗎?他們在做什麼……

  而他對芳菲由遠而近的腳步聲置若罔聞,直視著她,「四月,你要等我。」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我們,我們是兄妹……」四月搖著頭,連連往後退,刹那有淚洶湧而瀉,她不是難過,而是憤怒,對自己不可饒恕的憤怒!怎麼可以這樣,她糊塗了嗎?他們這是……這是在幹什麼!

  他並不急於解釋,目光閃爍,唇角勾起一抹淡笑,「你早晚會明白的。」

  4

  晚飯是在梅苑吃的。莫雲澤本沒有帶四月和芳菲她們去梅苑的打算,但芳菲嚷嚷著想到梅苑去看看,讓他奈何不得。這丫頭可是一點都不生分,不過半天工夫,就跟著四月喊莫雲澤「哥哥」,哥哥前哥哥後的,讓莫雲澤哭笑不得。

  「哥哥,那是你的家吧,好漂亮啊,我可以進去看看嗎?」芳菲說這話時,正勾著莫雲澤的臂彎,指著山腳下的梅苑又叫又跳,十足的小女孩樣。四月都看不下去了,拉扯芳菲,「不像話,那又不是你的家……」

  「哎呀,哥哥,你帶我去看看吧,都到你家門口了。」芳菲撒嬌的功夫可謂萬夫莫敵,莫雲澤只好笑著點頭。的確,都到了家門口,如果不帶她們進去,過家門而不入,沈端端一定又有番說辭了。只是他未免在心裡問自己:「這是我的家嗎?」

  出人意料的,沈端端對四月和芳菲以及跟隨芳菲來的女同學表現出少有的熱情,吩咐廚房做了很豐盛的晚餐。梅苑平日靜得像寺廟,因為有了幾個女孩子的唧唧喳喳,變得熱鬧起來,空寂的房子一下有了生氣。沈端端好像對芳菲的印象很好,晚餐後又準備了精緻的甜點和水果招待她和同學,問長問短的,相談甚歡。

  「端姐,您真漂亮!」芳菲的嘴巴素來就甜,這會兒更像抹了蜜,「要是我到了您這年紀也能有您這樣的皮膚和身材,我做夢都笑醒……」

  任何女人聽到讚美都是心情愉悅的,沈端端也不例外,她笑得很由衷,「你這丫頭,真會說話!只是皮膚和身材好有什麼用呢,青春是一去不復返了的,我才是真的羡慕你們,花一樣的年紀,不用打扮,青春藏都藏不住。」

  這話也是肺腑之言,眼前的三個女孩子,穿得都很樸素,標準的學生打扮,也沒化妝,乾乾淨淨的清水臉,眼神清澈,肌膚飽滿,這些都不是化妝品和昂貴的保養品能護理得出來的,那是青春的本錢!而青春,真的是一去就不會複返了。

  「端姐,這房子真漂亮,比電視裡的那些場景還華麗呢。」芳菲對梅苑的一切都充滿好奇,晚餐前就拉著同學樓上樓下地參觀了個遍。

  沈端端自嘲地笑了笑,「房子漂亮有什麼用,房子再漂亮也是給人住的,可是這房子住的人太少了,我呢,又不喜歡出門,沒什麼朋友來往,一個人守著這空蕩蕩的房子,有時候真是覺得寂寞。」說這話時,她有意無意地將目光瞟向旁邊的莫雲澤。

  而莫雲澤壓根就沒聽她說話,他跟四月站在不遠處的落地窗邊,兩人對著外面的花園比畫著,不知道在說什麼,莫雲澤臉上的笑容十分溫暖。

  端姐從未見他那麼笑過。

  他的笑,通常只是嘴角彎出的一道弧線,很難抵達眼睛。可是此刻面對四月,他滿目春光,一腔依戀無遮無攔地傾注在四月的臉上,那目光仿佛溫柔的網,不著痕跡地罩著四月,而他自己那張終年僵冷的臉,自然煥發出異樣的神采,生動得不可思議。

  顯然,他自己都渾然不覺,而沈端端卻被他臉上那不可思議的生動表情震懾住了。因為他做過手術,臉上甚少有表情,多年來端姐已經習慣了他臉部僵硬的線條,無悲無喜,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她一直以為他是因為手術而致,卻不知,他是故意隱藏了心底的溫情,他的溫情,從來不會流露給外人,尤其是莫家的人。

  四月當然也算是莫家的人,只是她的存在,代表的是莫家的恥辱。這個貌美如花的女孩子,從一出生就給莫家帶來了無妄之災。因而她在莫家人的眼裡,一直是個不祥之人。端姐歎口氣,轉過臉跟芳菲說:「你們以後有空就經常過來玩,我一個人住在這裡實在是太寂寞了,芳菲,你有空過來陪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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