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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阿森搖搖頭,歎了口氣,「今天早上剛剛得到的消息,昨晚十二點,容念琛從香港一家酒店的二十三層跳下去了。」

  莫雲澤像被施了魔法似的定住了。

  好半天他才反應過來,本能地問:「人呢?」

  「當場死亡。」

  2

  四月很小的時候,就聽媽媽說,每個人都是天上的一顆星,無論在人世經歷怎樣的人生,最終都要回到天上去。媽媽,還有爸爸、伯伯無疑都是去了天上了,留下她一個人在這孤苦的人世獨活。那種深切的孤獨感讓她一度以為她今生都將孑然一身,直到遇見容。雖然她不能確定這是不是就是愛情,但她喜歡他,想跟他在一起,並且為之付出了全部。

  然而,四月忽略了,人和人之間的相遇其實也如星辰,有些人註定是流星,刹那間劃過夜空就再難尋蹤跡。

  在香港的一個月,應該是四月自成年後度過的最快樂的時光。

  原來,她也可以這麼幸福。

  每天上完課,容念琛就會開車到學校接四月出去吃飯、遊玩。四月最喜歡到太平山頂看夜景,那密密匝匝的燈海,閃閃爍爍,恍若無數星辰墜落凡塵,直讓人感歎人的渺小,什麼都不可靠,唯有眼前。也就是在太平山頂上,四月答應了容的求婚。容跟四月商量著,要她結束學業後到他的新公司去工作,跟他一起重新創業。

  「起步會有點困難,因為是從零開始,四月,怕是要你跟著我吃苦了。」容當時笑著跟四月說。他的笑容襯在璀璨的星光下,有些恍惚。

  四月靠在他的懷裡,哽咽道:「我不怕吃苦,我從小就吃了很多苦,我只是希望有個安定的家,平平淡淡地過日子。」

  「四月……」容摟緊她,「我何德何能,竟然可以擁有你這樣好的女孩子,四月,你不知道我很幸福,上天到底是待我不薄的。」

  「上天到底是待我不薄的……」

  這話時隔多年後再憶起,竟恍若隔世,令四月不由得欷?#91;落淚。四月覺得容太天真,她也太天真,以為上天真的就此放過了他們,慷慨地給予他們平靜和幸福。抑或她跟容的宿緣太淺,他註定是她生命中一顆轉瞬即逝的流星。相遇和錯過,其實從一開始就是命運設定好了的一盤棋。

  他們都是棋盤上的一顆棋子。

  身不由己。

  四月做夢都沒想到,就在那個星光璀璨的夜晚之後不久,她回到上海的第四天,容從香港某酒店大樓的二十三層縱身躍下。

  四月再見容時,他已經是躺在太平間的一具冰冷的屍體。

  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四月全然不知。

  但肯定發生了什麼,不然容不會選擇這條不歸路。四月後來仔細回憶在香港的點點滴滴,除了容後來在情緒上有些不穩定,她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她記得開始都很好,容非常開心,每天都早早地等候在學校門口,恨不得直接把她接去他的住處分分秒秒地廝守,只是四月這邊紀律很嚴,帶隊老師將他們看得很緊,未經允許是不可以在外留宿的。

  容情緒的轉變是在四月回上海的前夕,那天剛好帶隊老師放他們的假,准許他們一天的時間自由活動,因為當時交流活動快結束了,在同學們的強烈抗議之下,老師才准他們假的。那天四月跟容在淺水灣的住處吃的午飯,容接了電話後就出門,說是去見個客戶,可是一直到很晚才回來,臉色陰鬱。

  之後的兩天容一直情緒低落,神思恍惚。送四月去機場時,容在候機廳意味深長地跟她說:「四月,我會想你的,不論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遇見你,是我這一生最幸福的事,我不後悔。只是四月,人世太險惡,我很擔心你應付不過來,因為你太善良,有時候善良反而會給自己帶來災難。記住,要學會保護自己,別太輕易相信別人。」

  回到上海後,四月一直打容的電話,都不通。她以為是信號的問題,或者是容太忙,無暇接她的電話,所以並沒有太在意。直到那天早上,四月接到了香港那邊警局打來的電話,告訴她容去世的噩耗,說是容留有遺言,指名要她去接他「回來」。

  而容能回來的,只是一把灰。四月捧著容的骨灰下飛機,姚文夕和李夢堯在機場等候她,都不知道說什麼,只能抱住她哭。而四月,還沒有從巨大的變故中回過神,她始終覺得容還活著,她懷裡捧著的,只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私人物品。

  四月在姚文夕和李夢堯的攙扶下,將容的骨灰葬在他家花園的那棵菩提樹下,這也是容的遺言之一,說希望她能幫他完成。

  「我就是這棵菩提樹,無論你走多遠、去多久,我都在這裡等你。」

  這是那日四月在樹下跟容說的話。

  「我答應你,這棵樹就是你我的約定,無論生或者死,我們都會在這棵樹下找到彼此,一定可以找到彼此。」容當時是這麼回答四月的。

  原來,這世上的很多事都是註定的,她和容這輩子註定了只能陰陽相隔。一棵樹,一把灰,就是他們的結局。

  「四月,你要堅強。」姚文夕扶住渾身戰慄的四月。李夢堯眼圈也是紅紅的,「四月,你哭出來吧,哭出來心裡就好受多了,你這個樣子讓我們很不放心。」

  「我想一個人靜靜。」四月說。姚文夕馬上顯得很緊張,「四月,我們陪你吧,你一個人在這麼大的房子裡會害怕的。」

  「我為什麼要怕?我就是希望容回來,我想在這兒等著他。」四月的臉色蒼白得駭人,樣子像個鬼,聲音沙啞得每吐出一個字都很艱難,「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吧,我想好好靜靜。你們放心,我不會尋短見的,我會活下去。」

  「四月……」姚文夕再次抱住她。

  晚上,四月睡在客廳的沙發上,一直看著院子裡的那棵菩提樹,捨不得合上眼睛。就怕眨眼工夫,連那棵樹都沒了。容就是眨眼工夫就沒了的,這讓她懷疑這世上一切存在的事物。既能存在,是不是隨時都可以不存在?不存在了,是不是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容,你真的不在了嗎?」

  起風了,樹葉在夜色中簌簌地響。

  四月望得都癡了,看著那棵樹就像是看著容。夜深了,花園裡彌漫著潮濕的霧氣,一陣風吹來,霧的深處真的是容!但見他穿著白色的襯衣,身姿依然挺拔,靜靜地站在樹下。他的臉籠罩在樹影下,看不清他臉上什麼表情,只聽他輕輕地喚:「四月……」

  四月奔過去,哭喊:「容——」

  「四月,別過來!」容叫住她,他朝前走了兩步,隱約露出了下頜。「我一直在這裡,你別急,好好保重自己。」

  「容,你怎麼招呼都不打就走了,你丟下我一個人怎麼辦?」

  「四月,沒有辦法,我們的緣分盡了。你別難過,我們依然在一起的,只要你在這裡,我就可以看到你,我會永遠陪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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