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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我昏倒的原因一直沒有跟家裡人講。我昏倒全是因為來自日本的一個電話。就是莎翁再世也猜不到那個電話是誰打來的,莎翁再世也想不出這樣的情節和悲劇,老天,你相信嗎?電話是從天堂打來的,我寧願相信是從天堂打來的,當他的聲音清晰地從那邊傳過來時,我叫了一聲墨池就心痛得快要死去。可是隨即聽到的卻是他冷冰冰的聲音,他告訴我他沒有死,手術雖然不算完全成功,但他畢竟醒過來了,只是昏迷了很久,差不多有二十多天,他醒過來後第一件事情就是給我打電話,結果我沒接到,當時我正在醫院看護同樣昏迷不醒的祁樹禮,我不知道是誰告訴他我和祁樹禮結婚的消息的,估計是家裡人。耿墨池說他聽到這個消息時,剛做完手術的心臟再次崩潰,當時就被送進了搶救室。耿墨池在給我的電話裡是這麼說的:

  「真沒想到,你是這麼絕情絕義,我躺在手術臺上生死不明,你居然跟祁樹禮舉行婚禮,我太失望了,白考兒我真的太失望了,虧我還把愛和希望寄託在你的身上,我真是愚蠢至極,我也真恨自己,為什麼還要醒過來,如果一直就這麼睡過去,我就不會知道這徹頭徹尾的騙局,現在我人是活過來了,心卻被打進了十八層地獄,你真是可惡,可惡……」

  「墨池,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確實不是我想的那樣,你這個騙子!」

  「你聽我解釋好嗎?」

  「我不想聽。」

  「那你要怎麼樣才能相信……」

  「只有一種可能。」

  「什麼可能?」

  「時光倒流,我不再認識你!」

  一年後的秋天。

  我學會了彈鋼琴。

  一年的時間學會彈鋼琴好像有點匪夷所思。可是在我身上真實地發生了,我學得很刻苦,白天到培訓中心去學習,晚上請了個家教來家裡授課,在這一年多時間裡,我什麼事都沒做,只彈鋼琴。我的進步很快,老師說我的樂感超強,就是基礎太差,這是當然的,快三十歲的人了還學琴,肯定是談不上基礎。但是我這個人很執拗,認定的事情從不輕易放手,或者說是死不放手,學琴如此,對待感情也是如此。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學琴幹什麼,這個念頭來得很突然,那是回湘北兩個月後的一天,我和妹妹逛超市,正逛著,突然從音像間傳出一陣鋼琴聲,只是個前奏,我就聽出是耿墨池的《愛》的系列曲,我走不動了,身子搖晃起來,捂著胸口蹲在地上痛哭失聲,妹妹拉不動我,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後來還是在超市保安的協助下才把精神崩潰的我送回家,可是整晚我都在哭泣,無論家人怎麼安慰勸說,我就是無法停止哭泣。

  第二天我就決定去學琴了,因為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患的「絕症」只有鋼琴能醫治,我的「絕症」就是思念。自從耿墨池離開,我的身體越來越差,抵抗力降到了最低,動不動就感冒發燒,在長沙的時候就是燒成了肺炎才被父母接回湘北調養的。而他後來打來的那個電話更是致命的一擊,我因此患上了嚴重的呼吸衰竭症,一激動就呼吸不上來,肺部也經常感染,這是那次肺炎留下的後遺症,康復不了幾日又復發,整日地咳嗽,夜晚也如此,最嚴重的時候是咳出了血。

  可是很奇怪,我竟然一點也不恐懼,因為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不屬於我了,就像我曾經說過的,老天若還想在我這掠走什麼,無非是把我這條命帶走。而且當一個人徹底沉澱下來後,反而輕鬆了很多,我不用再去爭取什麼,留住什麼,彌補什麼,我的世界突然變得單純,前所未有的安靜。心如死灰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在這個世界裡,現在就只剩鋼琴了,我觸摸琴鍵的時候,仿佛觸到的是他的心靈,他在大海的那邊,離我那麼遙遠,我望不到他,等不到他,就只能通過音樂觸摸他,感覺他,用音樂丈量天堂的距離。

  冬天來臨的時候,我的身體更差了,連門都不能出,稍不注意就感染風寒,一受寒就會發燒咳嗽從而加重肺部的負擔。培訓中心是不能去了,家教還是每天都來,所以琴也就一直在練著,我練來練去,彈來彈去,最喜歡彈的一首曲子就是《昨日重現》,家教老師極力反對我這麼練,他要我練專門的鋼琴練習曲,我聽了他的話,可老師一走,房間裡傳出的又是《昨日重現》,偶爾也會彈《愛》的系列曲,但是很不熟練,磕磕巴巴,還跑調,跟我媽在廚房剁肉的聲音不相上下,好在耿墨池聽不到,否則非揍扁我不可,把他的曲子彈成這樣。

  元旦快到了,過去電臺的同事阿慶突然聯繫上我,說她喜得千金,要我去長沙吃滿月酒。其實我們一直都有聯絡,我知道她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歸宿,去年結的婚,沒在電臺工作了,一心一意幫經商的老公打理生意。

  「考兒,過來吧,馮客也會來,大家好久沒聚在一起了。」阿慶一再地給我打電話。我很想去,可家人擔心我的身體不讓去,後來我擺出非去不可的架勢,他們只得依了我。從小到大,只要我想做什麼,誰也阻止不了,這一點我還是很有把握的。

  父親親自送我上的火車,千叮嚀萬囑咐,生怕我這一去會死在長沙。上火車前還好好的,一到長沙下車,突然變了天,又是雨又是風,氣溫驟降了好幾度。我雖然穿了不少,還是凍得直哆嗦,當下明白,這回怕是真要死在長沙了。

  出站口的時候,聽到旁邊有人叫我:「考兒,考兒。」叫得那個熱鬧勁,我就是聾子也聽到了。四處一張望,人群裡一張猴臉兒歡呼雀躍,還是那麼瘦,戴著頂鴨舌帽,改頭換面了我還是一眼認出此君就是馮客。

  「謝天謝地,總算接到你了,我都快凍成冰棍了,」馮客握著我的手把我往停車場拉,「好久不見了,你們都把我忘了吧?」

  「哪兒的話呀,你把我們忘了才是真的。」

  我好高興,跟著馮客上了他的車,這就不是當年的「拖拉機」了,嶄新的一輛藍色馬自達。不用問,這小子在北京混出人樣了。聽阿慶說,他跟麥子已經結婚,他導演的一部電影也剛剛在國外獲了獎,兩口子在北京亞運村還買了一套大房子。

  我還沒進門,屋裡一窩蜂地擁出來一堆人,都是以前電臺的同事,當年一起錄廣播劇的唐斌,文華都來了,老崔來得最晚,說是趕一個會議去了。大家握手擁抱,又叫又跳,熱烈真誠的氣氛讓每一個人都忘乎所以,我更是感動得幾乎落淚,經歷這麼多事,原來我並沒被大家遺忘,看到他們都生活得這麼好,我除了高興還是高興。

  吃飯的時候,馮客說他要重操舊業,為電臺再錄製一部名著廣播劇,春節快到了,飲水思源嘛,想為台裡踏踏實實做件事,無償地導演廣播劇。

  「考兒,這次你又得出山了,女主角非你莫屬!」

  馮客一說起老本行就滿臉興奮,又要我給廣播劇配音。這次他導的是小仲馬的《茶花女》。我只能推辭:「你知道我早就不幹這個了,而且我現在的樣子還配得了什麼音,老是咳嗽,說話都很吃力。」

  「沒事,茶花女也是病著的,正好不用裝病了。」馮客說。

  一旁的阿慶對著他的後腦勺就是一下:「臭小子,什麼意思,你巴不得考兒病嗎?」

  馮客摸著腦袋連連叫冤:「我不是這個意思啊,考兒,我心地如此善良,老天作證,我的岳父老子作證,我怎麼會巴不得你病呢?」

  他的岳父老子就坐旁邊呢,也對著他的腦袋一下:「臭小子,別什麼事都把我拉上,你要是殺人放火,欺負我家麥子,是不是也要我作證啊?」

  我呵呵笑了起來。阿慶、文華他們也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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