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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兒!」馮客每次都氣得不行。所以除非是不得已,一般的應酬他都不願帶阿慶出去(阿慶也不願去)。不知為什麼,他很喜歡帶上我。「我就覺得你見過大世面……」他總這麼說我。

  可是我卻不喜歡應酬,像今天這場合,一幫人虛情假意地吃吃喝喝,唱唱跳跳,我就極不喜歡,加上重感冒,我完全提不起精神,又不好攪了大家的興致,只得一個人出來透氣。

  在酒店富麗堂皇的大廳裡,我完全弄不清自己身處何地了,頭昏腦漲,渾身無力,靠在一邊的皮沙發上感覺要停止呼吸般的天旋地轉。我想我真的支撐不住了,正要給阿慶打電話要她送我回飯店,突然一個滿臉紅光的矮胖男人坐到了我身邊,看了我幾眼,莫名其妙地說:「小姐,一個人嗎?」

  我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別過臉沒理他。

  「好有個性啊,開個價啦,一回生二回熟交個朋友嘛……」

  我吃驚得瞪大眼睛,這才明白過來,他把我當酒店小姐了!

  「別這麼看著我啦,我是很真誠的啦,」那男人顯然是喝多了,操著一口粵語,竟把一隻鹹豬手放到了我的腿上,「我看小姐一個人在這裡,你也跟我一樣很寂寞的啦……」

  我抓起茶几上的一杯熱茶不由分說就潑了過去,那王八蛋立即跳了起來,我也跳了起來,又抓起面前的煙灰缸高高地舉過了頭頂,「狗日的,睜開你的狗眼看看,姑奶奶是小姐嗎,你他媽有毛病吧,有幾個臭錢就在姑奶奶面前拽,拽什麼拽你……」

  「你……憑什麼罵人你……」那男人指著我也氣勢洶洶,酒氣沖上頭,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

  「罵人?就憑你剛才說的那話姑奶奶還要打人……」

  保安和大堂經理這個時候都跑了過來,幾個穿西裝的男人好像是這男人的朋友,也都跑了過來拉住他,說的說好話,勸的勸,場面一時間亂了套。

  那男人仗著自己人多,竟掙開眾人的手沖到我面前就要打人,我也豁出去了,他還沒揚起手,我手中的煙灰缸就飛了過去,那男人「哎喲」一聲就捂住了頭,圍觀的人都傻眼了,我也嚇傻了,血汩汩地從他的額頭上流下來……

  馬上沖過來兩個保安一把拽住了我的胳膊。

  又有好多人圍了過來。

  我被兩個保安拉扯著,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弄得神經錯亂。

  「放開她!」

  突然人群中一聲斷喝。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穿淺色西服的男人鶴立雞群般站在人群中怒目而視——「你們太過分了,這麼多人欺負一個弱女子,她是個病人你們沒看出來嗎?」

  他的聲音,渾厚如鐘,一下就把眾人鎮住了。

  是他!是他的聲音!老天啊,我怎麼能抗拒,這折磨了我兩年的聲音,還有他的氣息,此刻天地萬物都在晃動,我卻沒有力量看他,被釘住了似的動彈不得……耿墨池,我在心裡叫出了這個久已「遺忘」的名字,只一聲就讓我心痛得無以復加,心中的血刹那間噴湧而出,我兩眼發黑,幾乎崩潰。

  只有他才能讓我這樣!在他面前,我就是一根可憐的火柴,兩年的等待,仿佛就是為了這一刻的燃燒,盡情燃燒吧,最好化為灰燼!

  「她是我太太,生著病,你們放了她吧……」恍惚間我聽見他說。

  什麼,我是病人?在他眼裡我是病人?!之後他說了什麼我沒聽到,只感覺心被扯成了千片萬片,一點點地墜落,墜落,前面是萬丈深淵,後面黑暗無邊……我真的墜落了,四周一片漆黑,身子往後一倒,什麼也不知道了。

  我仿佛睡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有時候我真希望自己就那麼睡過去),醒來時,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張軟軟的大床上,窗簾是拉著的,房間很黑,我看看四周,竟弄不清自己身處何地。我努力在想怎麼會在這,可是腦袋像灌了鉛一樣的沉重,根本無力思考。我掙扎著爬起來,摸黑打開門,頓時客廳耀眼的燈光刺得我睜不開眼。

  「你醒了嗎?」

  他磁性的聲音像來自天堂。

  我站在門口仔細辨認聲音來自哪個方位,看清了,他就坐在那架鋼琴邊,好像在整理什麼東西,地上丟了很多紙,他只抬頭看了我一眼就繼續忙自己的。「你睡了幾個鐘頭了,做什麼事這麼累,我叫都叫不醒你……」

  「我怎麼會在這?」我搖晃著身子走到沙發邊坐下。

  「你暈倒了,那麼多人圍著你,我只好把你帶回來。」他漫不經心地說著,埋頭寫寫畫畫,根本不朝我這邊看。

  「現在幾點了?」我虛弱地問。

  「淩晨吧,幾點我也搞不清。」

  他放下手裡的筆,點燃一根煙,這才朝我走了過來,坐在了對面。他的姿勢還是那麼好看,蹺著二郎腿,慢慢吞吐著煙霧,那張刀削過似的冷峻的臉在煙霧的籠罩下倍感遙遠。「你好像過得不怎麼樣哦,那麼憔悴,像個剛出院的病人……」我聽見他說。

  「那你應該很高興才是。」

  「也是,也不是。」

  他長長地吐了口煙圈,一隻手夾著煙,一隻手支著下巴。天哪,他的樣子還是那麼迷人,一雙眼睛格外地犀利明亮,夢幻一樣的光芒瞬間照住了我,讓我無處藏身。「怎麼會這樣呢,離開我你應該生活得很好才是。」他淡淡地說。

  我回避著他的目光,無法克制的悲傷在心底氾濫。「你不必感到奇怪,這沒什麼好奇怪的,我現在只是在呼吸而已,我不是病人,是死人……兩年前我的丈夫跟他的情人一起沖到那個湖裡的時候,我就死了,我一直以為自己活過來了,其實沒有,這幾年我就是被這個問題困擾不休,搞不清自己是活著的死人,還是死了的活人……」

  我說著這些話,自己也不懂,不爭氣的眼淚愴然湧出眼眶。

  「你還是這麼憂鬱,一點也沒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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