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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上海戲劇演藝中心坐落在繁華的淮海路,紅牆的歐式建築,很氣派也很有藝術感,大樓裡設有好幾個大小規模不一的演出大廳,還有數個寬敞明亮的排練廳,我們去的時候,他們正在進行一個小型話劇的彩排。正式演出好像就在兩天后。

  「人家這才叫搞藝術的啊!」

  馮客環顧四周低聲說,臉上盡是豔羨之情。

  「跟他們比起來,咱連草台班子都不如,」他拉我坐下,深深歎口氣說,「是該改變了,我再也不想回到從前,也不想欠別人什麼了……」

  我知道他又在想離職的事。「你真的決定走嗎?」

  「是,早就決定了。」

  「老崔知道嗎?」

  「沒跟他說。」

  馮客掏根煙,正要點上,發現排練廳的牆上貼著的「禁止吸煙」的告示,只得放回打火機,把煙拿在手上很享受地聞了起來。

  「但是……」他聞著煙淡淡地說,「老崔心裡明鏡似的,比誰都清楚著呢,他知道我會走……」

  我沒注意他說什麼,卻被他聞煙的動作吸引住了,這個動作好熟悉,好熟悉……是什麼東西在心上輕輕地一劃而過,一陣刺痛,我倏地一顫,下意識地用手捂住了胸口。耿墨池,也很喜歡聞煙,因為醫生警告他不能吸煙,有時候實在控制不住了就聞一聞,笑一笑,又聞一聞,貪婪而優雅的樣子恍若眼前。就在這時,從舞臺的音響中忽然傳出一陣鋼琴聲,是這幕話劇的背景音樂,仿佛來自天外,雷鳴般響徹大廳,只是個前奏,我就知道這是什麼曲子,《愛》的系列曲之《絕境》!

  沒有先兆,沒有緣由,我全身僵直著不能動彈,渾身的血液直往腦門上湧,頃刻間我什麼都看不清了,胸口一陣緊一陣的抽痛讓我就快要停止呼吸,我痛苦地垂下頭,雙手更加用力地揪住胸口,全身發抖——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這「可怕」的音樂來得如此突然,如此囂張地鼓動著我的耳膜,敲打著我的魂魄,逼得我要發瘋,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啊!

  「嗯,這曲子不錯,挺熟悉啊,誰寫的?」馮客冷不丁問了句。他沒有注意到我的異樣。

  「是我們上海非常著名的一個鋼琴家寫的,也是他演奏的,」旁邊的工作人員連忙介紹道,「我們可是費了很大的功夫才取得這首曲子的使用權的。」

  「是嗎,那我們也可以請他給咱廣播劇寫首曲子啊,」馮客恍然大悟。坐他旁邊的黃經理只是笑而不答。馮客還不知天高地厚,繼續說,「老黃,幫個忙,看能不能幫咱聯繫上這個鋼琴家?」

  「這個……」黃主任露出為難的神情,客氣地笑著說,「恐怕不是那麼容易,我們也是繞了很大的彎子才跟他聯繫上的,而且他這人性情古怪,難以接近,要價又很高……」

  「你們用這首曲子花了多少錢?」

  黃經理伸出兩個指頭。

  「兩萬?」

  黃經理哈哈大笑,「馮導不懂行情啊,二十萬!」

  馮客心裡咯噔一下,再也沒吭聲。

  我也沒吭聲,因為除了胸悶,我的頭也很痛,幾天來的重感冒這個時候已如巨石般砸來,以至於大家一起去吃飯時,我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我忽然很恐懼,害怕自己就此倒下,千頭萬緒的工作才剛剛開始,這個時候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倒下!

  但是我的頭實在太痛了,我已經明顯地感覺到自己在搖晃,下了車才發現我們一大路人已站在希爾頓酒店門口,我的血又開始往腦門上湧,心猛地一沉,他們怎麼選這個地方吃飯?兩年前來上海過元旦時,耿墨池就不止一次地請我來這吃過飯喝過咖啡,我知道裡面有家很著名的餐廳「李奧納多餐廳」,是以達?芬奇的名字命名的,裡面吃頓飯夠內陸地區工薪階層生活好幾個月。我不是個崇尚高消費的人,也不小資,但我真的拒絕不了裡面藝術殿堂般浪漫的氣氛,走進去,你看那高貴柔和的燈光,壁上達?芬奇的臨摹畫,錯落有致的餐桌和餐桌上精緻得猶如藝術品的餐具,還有優雅的侍應,一切歷歷在目,恍若隔世。我有些呆呆地站在餐廳中,哽咽著說不出話,好在我戴著墨鏡,沒人注意到我濕潤的眼眶。「你說你這是幹嗎呢,到這了還戴著個墨鏡,」阿慶環顧四周後目光落在了我身上,連忙拉我坐下,「是怕人認出你來怎麼著?」

  「有什麼稀奇的?」馮客立即幫腔,「人家娘子本來就是名人,等咱廣播劇播出後,我保證,她出門不僅要戴墨鏡還要帶保鏢。」

  「娘子?」黃經理詫異地看看我又看看馮猴子。

  「哦,娘子是我們考兒的外號,她的外號叫白娘子……」

  黃經理笑了起來,忽然若有所思地看著我說,「很有意思的外號,不過白小姐,我怎麼總覺得在哪見過你似的,但又確實想不起來在哪見過……你以前來過上海嗎?」

  我心裡咯噔一下,尷尬地笑笑:「來是來過,不過我好像……想不起跟黃總見過面……」

  「真的見過,沒騙你,但就是想不起來了。」黃經理很認真地說。

  我毫不懷疑他的記性,他肯定是見過我的,雖然我沒有印象,但兩年前來上海時,耿墨池帶著我到處招搖,就像我在長沙帶著他到處招搖一樣,白天混跡於購物中心咖啡廳,晚上出沒於各種社交PARTY,那短暫如煙雲的日子雖已飄遠,但肯定是留下了痕跡的,怎麼會沒有痕跡呢,這不就有人認出了我?

  黃經理是典型的上海人,溫文爾雅,風度翩翩又不失精明,邊吃飯邊跟我們談合約,他當然不會白請我們吃這頓飯,我們當然也知道不可能白吃人家的飯,上海人精明,湖南人也不傻啊,那可是出領袖的地方,所以幾番酒勸下來,黃經理服了,「湖南是個好地方,人傑地靈,確實名不虛傳,呵呵……」

  「過獎,過獎,我們是來上海學習的,呵呵……」馮猴子的那張臉被酒精燒成了大醉蝦,紅得就跟戴了個京劇臉譜似的。

  吃完飯黃經理又請我們到酒店的KTV唱歌,因為有幾個環節他覺得還有繼續磋商的餘地。馮客也不客氣,點了間最大的包間,豪華得讓人膽戰心驚。我們都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可這幾天下來,我們在良心上都有點招架不住了,尤其阿慶,每見到動了幾下筷子的山珍海味被撤走就直搖頭,私下跟我說:「這次回去我得吃上三個月的蘿蔔白菜才能讓心裡好受些,否則我怕下雨遭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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