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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以前跟你見面,我都是不帶保鏢的,」祁樹禮的目光在我身上掃來掃去,「你是我最願意親近的人,我怎麼可能怕你行刺我呢?」

  「哈,那你就錯了,要說行刺你,我應該是最具備條件的。」我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味道很不錯。

  祁樹禮笑了,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我忽然發現他其實長得不難看,甚至說得上是儀錶堂堂,奇怪以前怎麼沒發現。

  「你想行刺我嗎?」他把手支在桌上,身子向前傾,更靠近地看著我。

  「你想讓我行刺嗎?」我避開他的目光,反問道。

  祁樹禮毫無懼色,鎮定自若地瞅著我笑。我也呵呵笑起來。兩人都是笑裡藏刀,跟這麼個高手過招,我獲益匪淺進步神速。

  「看來我還真要小心了,不過……我一般不會逼你,因為我知道欲速則不達,事緩則圓的道理。」祁樹禮說。

  「不錯,中文確實有進步,都知道用成語了。」

  「唉,沒辦法,在國外待久了,中文生疏是不可避免的事,你就不用笑我了,好在我並沒忘記中文,當然也不能忘記。」

  「忘記……忘記其實是一件很好的事,少了很多痛苦。」我莫名其妙地說。

  「可很多事是無法忘記的,人區別於其他動物最明顯的特徵除了人類特有的智慧,還有就是記憶,人有記憶,哪怕是精神錯亂的人,他都有記憶,有記憶就情不自禁要回憶,回憶什麼呢,有快樂的事也有痛苦的事,這是不能隨人的意志轉移的。」

  「是啊,如果能選擇自己的記憶,這個世界就沒有悲傷這個詞了。」

  「你現在就很悲傷,怎麼了,面對我讓你很悲傷嗎?」祁樹禮的目光又在我臉上搜索。「不,不,當然不是,」我連忙擺手,正色道,「其實我今天來找你是想請你幫個忙的。」

  「我和你之間還用得著『幫忙』兩個字嗎?有什麼事就說吧,只要我做得到。」

  我看著他,心裡的石頭落了地,我預感到他可以幫到我,但同時又莫名地不安,心想他憑什麼幫我?天下真有免費的午餐?

  而祁樹禮果然是財大氣粗,得知我找他的事由後,當即許諾贊助我們五十萬,還說如果不夠,可以追加。從酒店出來時他拍著我的肩膀,意味深長地說:「考兒,以後有什麼困難儘管來找我,能幫到你是我的莫大榮幸。」

  「我也是沒有辦法,工作上的事……」

  我有意提醒他,我只是因為工作關係才來找他。

  祁樹禮不露聲色,馬上接招,「不管是什麼事,這總歸是一個很好的開始嘛。」

  我抬頭瞅了他一眼,不好說什麼了,心裡更加不安,這個男人,只怕沒有我看上去的那麼簡單。他說「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可我怎麼覺得這是一個很不好的開始呢?我怎麼老覺得這個男人很危險似的,即使此刻他對我笑容滿面和藹可親,我仍擺脫不了那種被獵人瞄準槍口的恐懼。我恐懼什麼呢?

  思考是一件很費力的事情,我已經不習慣過多地去思考什麼了,是禍是福,豈是你想躲就躲得過的?我決定不去想這件事了。從酒店回來的路上,我把好消息報告給馮客,他還以為我在開玩笑,當確定事實後他在電話裡放心地說了句,「老天,終於不用我去賣身給老崔做女婿了。」

  五天后我們一行九人坐上了飛往上海的飛機。看得出來,大家都很興奮,一路上有說有笑,計畫著到上海後如何借工作之便去吃喝玩樂,好像我們不是去工作,而是去度假。我靠窗坐著,心情卻隨著飛機的升降忽起忽落。我似乎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你買保險了嗎?」

  「沒買,但我帶了保險。」

  兩年前跟耿墨池私奔去上海時在飛機上說話的情景還歷歷在目。我趕緊將臉別向窗外,刹那間淚雨紛飛……

  我輸了!我最終還是被這個男人一腳踹進了地獄,如今兩年過去了,我還沒從傷痛中解脫出來,生活也毫無起色。可我還愛著他,到現在哪怕反目成仇了,我還是愛著他,因為除了我自己誰都無法知道,他對我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失去他,心中裂開的傷口就再也沒有結痂的可能,其實我不指望傷口可以痊癒,但至少讓它不再流血。

  事情怎麼會走到這一步呢?

  我已經不願多想了,因為這世上是沒有後悔藥可吃的,這是誰都懂的道理,怨來怨去只會加重內心的苦難。而且我也承認,最初跟他同居的日子還是很快樂的,儘管為此父母跟我翻了臉,祁母更是四處散播,讓我本來就糟糕的名聲更加江河日下,但相比兩人在一起時的快樂,這實在是算不了什麼。即使現在兩人已經分道揚鑣,可只要回想起那段日子的點點滴滴,我還是沒有遺憾,因為我忠於了自己的心,因為我們有愛(至少當時我認為有),有了愛和音樂,我的生活無論如何都不會覺得遺憾。

  我是記得的,那時候最喜歡聽他彈《愛》的系列曲,沒來由地喜歡,仿佛那幽遠傷懷的旋律是前世聽到過的,今生再聽到竟讓我莫名感動百感交集。

  耿墨池說《愛》的系列曲本來有二十多個系列,但由於葉莎的突然離世創作被迫終止,而且永無完成的可能了。我說你一個人不能完成嗎?他就冷著臉說一個人能完成愛嗎?愛是兩個人的事。我還想問他關於葉莎和這些系列曲的事,但一看他的臉色,就什麼也不敢問了。但直覺告訴我,這些曲子後面一定有著他不願讓人知道的事情。他既然不願說,我也就沒必要去惹他不高興了。我只知道正是《愛》的系列曲讓他蜚聲海內外,彈鋼琴並不能奠定他在樂壇的地位,鋼琴彈得好的人多的是,他就是以彈奏《愛》的系列曲才聞名的,也只有他才能真正詮釋《愛》的精髓,因為那是他和前妻的作品。所以他很忙,隔三差五地就要出去演出,少則幾天,多則十天半個月,儘管為了我已推掉了很多演出,但我們在一起的時間還是很有限,每一次分別都依依不捨,每一次重聚都瘋狂纏綿……

  瘋狂過後呢?

  我反而變得冷靜了,說不清什麼時候,我發現我跟他之間總是存在某種費解的距離,而這種距離很大程度上是由他的刻意保持而存在的。他可以跟我瘋狂地上床,跟我開或高雅或低俗的玩笑,甚至是讓我趴在他身上又啃又咬。但他就是不讓我探究他的內心,他從不談論他的前妻葉莎就是一個證明,我無法從他口中得到任何他跟葉莎婚姻的隻言片語,而這恰恰是我最好奇最感興趣的,他總能在最關鍵的時候果斷地掐斷我好奇心的進一步擴張。他用他的聰明和不容商量的堅決態度暗示我,大家在一起開心就足夠,別的什麼都不要談,保留各自的空間會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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