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千尋 > 如果可以這樣愛·續 | 上頁 下頁
九六


  米蘭哼了聲,冷笑:「丈夫?謝謝你提醒他是我的丈夫,可是我好像想不起來他什麼時候把我當過妻子。」

  「那你為什麼嫁給他?你既然不愛他為什麼不離開他?他現在躺在這裡,你心裡很好受是嗎?」

  「你怎麼知道我不愛他?你以為只有你知道愛?如果我告訴你,我對他的愛不會比你少一點,你信嗎?你信嗎?!」她嚷了起來,揮舞著雙手像個潑婦,「沒人相信我,所有的人都把我看成是一個隻認得錢的人,我既然已經是你們眼裡的婊子,還有必要給自己立貞節牌坊嗎?」

  「你相信報應嗎?」我忽然問道。

  米蘭一怔,不明白我怎麼突然問這個問題。

  「我信。」我望著她說。

  米蘭嘴角動了動,在思索怎麼反擊我。正僵持著,一個護士突然跑了過來,氣喘吁吁地跟我說:「白小姐,快去,祁董事被送進急救室了……」

  我腦中嗡的一響,四周的聲音再也聽不到了。整個人就像傻了一樣,連轉過頭去的力氣也沒有。只聽到自己的心臟,咚咚亂跳,頭暈目眩得就要跌倒。

  「報應來了!」米蘭眉開眼笑。

  祁樹禮的膽結石讓他痛得昏死過去,這些天,他一直在強忍著病痛,整天捂著胸口話都說不出來,最後被迫住進醫院。院方組織了強大的專家組給祁樹禮會診,但每個人的表情都很奇怪,躲躲閃閃的,見到我總是滿臉堆笑地說:「白小姐,你儘管放心,祁董事的病不礙事,只是個小手術,一做就好。」

  「那你們怎麼還不做?」

  「馬上做,馬上做……」

  我總是得到相同的回答。

  這下好了,兩個男人都進了醫院。

  他們還真是有緣,在彼岸春天作了數年的鄰居,在日本也是,後來到了西雅圖,兩個人還是鄰居,現在倒好,連住院也一起,一個樓上,一個樓下。而像約好了似的,祁樹禮手術剛做完,耿墨池就醒過來了。

  他看上去非常虛弱,不能說話,鼻腔中還插著氧氣管子。我不能進去看他,遠遠地站在玻璃這邊朝他揮手,他看到了,死而復生般,眼中竟有流星劃過般的光芒,他依稀眷戀地看著我。笑容像花兒一樣地在嘴角徐徐綻放。

  我的臉貼在玻璃窗上,也朝他露出同樣的微笑。

  我不想落淚,我只要他記住我的笑。

  但我的身體卻在劇烈地顫抖著,感覺再也無力承受這一切,說不出話來,只是拼命地咬著自己的嘴唇,沖他笑。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壓制心中的痛楚。

  他在我臉上看到了堅忍的力量,依託著這力量,他又奇跡般地從死神手裡掙脫出來。兩個禮拜後,他居然能下床走動,也能到花園裡曬曬太陽了。而祁樹禮手術後也漸漸痊癒,這兩個昔日的勁敵經常在一起曬太陽,說笑聊天。我很少參與到他們的談話中,他們也好像不歡迎,一見我過去就岔開話題。

  「男人的話,女人最好不要聽。」祁樹禮故意氣我。

  我嘲笑:「喲,你們的關係什麼時候這麼好了,都快拜把子了吧?」

  耿墨池說:「正有此意。」

  「我們連血型都是一樣的,拜把子絕對沒問題,」祁樹禮笑著看我,目光閃了閃,一絲不易察覺的憂傷從眼底掠過,「你當證明人如何?」

  「我才不幹呢。」我扭頭就走,身後傳來兩個男人爽朗的笑聲。冬日的陽光讓這個世界很溫暖,雖然陽光普照,我怎麼感覺一片黑暗?是因為剛才祁樹禮眼底一閃而過的憂傷嗎?還是這恍惚的日光讓我覺得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轉眼元旦到了,祁樹禮提議回家過節,耿墨池非常贊同。「死在家裡怎麼也比死在醫院舒服。」他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

  在回家之前,我很擔心安妮的態度會刺激到耿墨池,他還不知道安妮要搬出去的事,每次問起她怎麼沒來醫院,我總搪塞說她到上海那邊檢查眼睛去了。但很意外,安妮見到耿墨池的態度非常平靜,對祁樹禮也是,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我懸著的心落了地,看來她不是個不知道輕重的人。

  耿墨池邀請祁樹禮到在水一方吃午飯,客廳的牆壁上懸掛著剛剛過世的耿母的遺像,是我幫著佈置的,祁樹禮連忙上前鞠躬上香。遺像中的耿母很年輕,三十出頭的樣子,尖而小巧的下顎微微向上揚,杏眼含情,笑如新月,逼人的高貴氣質讓人不能不相信這世間確有美人的存在。如果不是遺像下的祭臺上擺著的白色菊花提醒來者,誰也不能相信這樣一個絕色女子已經不在人世。

  我久久佇立在遺像前,淡淡的菊花香沁人心脾。

  數年前在上海的夏宅中聞到過的菊花清香,恍若已經隔世。我知道耿母喜歡菊花,所以才在她的遺像下擺滿菊花。那遙遠而芬芳的記憶,正如這潔白的菊花,一朵朵綻開在往事裡,那些人,那些痛,那些笑,那些淚……一幕幕呼嘯而過,生離死別,終於可以像此刻這樣,淡淡地從容面對。

  「這是我母親四十多歲時照的,她本人很喜歡這張照片。」耿墨池跟祁樹禮介紹說。

  我回頭看了看他的臉,竟發現他跟他母親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一樣的高貴含蓄,一樣的寂寞冷僻,連眉目間隱忍的憂傷都完整地遺傳下來了。

  他又說:「過幾天繼父就會把我母親的骨灰送回來,她在海外鬱鬱寡歡了半生,做夢都想回故鄉……」

  我問:「選好地方了嗎?」

  「不用選,早在二十年前,我母親就說過死後要葬在落日山莊。」

  他這麼說著,眼中又似有淚光閃動:「那是她跟我父親相守過的地方,她的心和靈魂二十年前就葬在了那裡……還記得落日山莊後花園的那棵海棠樹嗎?我父親的骨灰就葬在樹下,死後要將骨灰也埋入樹下是母親改嫁給繼父時唯一的要求……」

  ……

  「在我兒時的印象中,母親好像從來沒真正快樂過,她一直忘不了我父親,繼父也是沒有辦法才把她弄出國,可是好像很失敗,母親心裡一刻也沒停止過思念,她在國外生活得很不快樂,比在國內更抑鬱,我繼父傾注了半生的心血也沒能得到我母親的愛……他常跟我說,他一個大活人竟敵不過一個入土的人,他這輩子很失敗……」

  「是很失敗!」坐在一邊的祁樹禮忽然插話道,「而且這種失敗是從一開始就註定的,活人爭不過死人,一點都不稀奇。」

  我吃驚地看著他,隱隱地感覺他話裡有話。期待他繼續說下去,可是他卻別過頭,把臉朝向外面盈盈的湖水。我知道他心裡想什麼,他是想說如果耿墨池走了他同樣爭不過他,因為我的愛根本不可能轉移到他身上,愛是可以超越生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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