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千尋 > 如果可以這樣愛·續 | 上頁 下頁
八五


  「安妮看不見了,她這輩子都將生活在黑暗中,一想到這件事,我就恨不得殺了你,」他說這話的時候,嘴角劇烈地抽動著,幾乎是在咬牙切齒,「是的,那天我是說了些沒有理智的話,刺激到了你,從而讓你又進了精神病院。但你應該知道她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她是我第一個愛上的女人,說你是她的替身這話雖然是過了,但我愛你的很大因素就是源於她。我對你的愛就是對她的愛的衍生,你們兩個是我生命中不可複製的精神支柱,不管誰受到傷害,我都不能原諒,不過……」他話鋒一轉,語氣緩和下來:「現在這樣也不全是壞事,至少安妮不會再離開我了,從前她一直就停不下來,我怎麼抓她都抓不住……現在她卻可以寸步不離我的左右,至少在我剩下來的日子裡她會守著我。」

  「可是我走了呢,誰來照顧她?我也想過把她還給祁樹禮,可祁樹禮是傷害她的人,我怎麼能把安妮交給他?」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煙點上,煙頭忽明忽暗,猶如他內心的海在劇烈地起伏,「那混蛋來找過我幾次,一會兒說要把安妮帶到美國去治眼睛,一會兒又說要把自己的眼角膜捐給安妮,我看他是瘋了,進精神病院的應該是他而不是你!」

  他一直在抽煙,我在煙霧中找尋他的臉,他也在煙霧中端詳我的臉,我們都想把對方銘刻在心,他的眼神仿佛透過了我,投射在某個虛無的空間。我感覺我在流淚,溫熱的淚水流到嘴角的時候感覺快凝成冰,雖然房間裡有暖氣,但我還是冷得抱成一團。

  他走了過來伸出手臂抱住了我的雙肩。

  我在他的懷中沉沉睡去。

  夢裡感覺我被抱上了床,有人替我蓋上被子,溫暖的手指在輕輕撫摸我的臉頰,片刻之後,那溫暖蔓延到了我全身,我被他抱著,從未有過的溫暖和安詳。我好似又在做夢,夢裡有淡淡的香煙氣息,感覺回到了遙遠的西雅圖,每天早晨我在他懷中醒來,卻不急於睜開眼睛,等著他給我一個吻。然後我伸出雙臂摟著他的脖子,假裝還沒睡夠,閉著眼睛,偷著笑,直到他掀起被子,大叫著「懶蟲」將我從床上拖起,拉到陽臺上跟他一起曬太陽。

  但這不是在西雅圖,我知道。

  因為第二天一大早祁樹禮就找上門來了,當時我還沒起床,聽到客廳裡傳來激烈的爭吵聲,「把考兒還給我!」祁樹禮的聲音嘶啞而疲憊。

  耿墨池不肯,兩個男人吵得不可開交。我從床上爬起來,站到臥室門口,看著他們劍拔弩張的樣子不知所措,嘟囔著說:「你們別吵了,我肚子好餓。」

  兩個男人一齊把目光投向我,耿墨池搶先一步走了過來,擁著我說:「餓了是嗎?好,我們馬上出去吃東西。」

  「考兒,你知不知道我好擔心你,昨天一晚上我都沒睡,一直在找你,」祁樹禮也向我走來,他的樣子確實像是一夜未眠,憔悴不堪,「你怎麼能不打招呼就走呢?如果不喜歡待在裡面,我就帶你回家……」

  耿墨池打斷他:「不可能,從現在開始你休想把她從我身邊帶走,我不想讓她死在你手裡。」

  祁樹禮狠狠地咽下一口氣,似乎想跟他講道理:「Steven,做人不能這個樣子,我知道你很愛她,可是我對她的愛一點也不比你少,想想看,我為她做了多少,付出了多少,你呢,你為她做了什麼,除了傷害,你還帶給她什麼?如果不是你說出那些失去理智的話,她又怎麼會進精神病院?況且你已經有太太了,還有安妮,現在又把考兒攏在身邊,你現在的身體很不好,你照顧得過來嗎?我知道我們是水火不相容的關係,可大家都是男人,安妮是你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考兒是你愛的,也是我愛的,我們都渴望給她們更多的關愛,為什麼一定要弄得你死我活的呢?」

  耿墨池不說話了,虛弱地閉上眼睛。

  祁樹禮見狀更加和顏悅色地跟他說:「無論是我怪罪你,或是你怪罪我,現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安妮和她都急切地需要我們的照顧,你身體受限,我幫你分擔一下不可以嗎?發生了這麼多事,我真的累了,難道你不累?」

  耿墨池把目光投向他,很顯然沒有了先前那般灼人:「可是你知道我離不開她,我現在……是越來越不行了,安妮失明對我的打擊很大,我只是想在臨終前有她陪著,以我現在這種狀態我還有什麼能力跟你爭,我死後,她們都是你的。」

  祁樹禮說:「別說那麼多了,如果你確實離不開她,你就住回彼岸春天吧,你在我對面不是有棟房子嗎,我想看她隔著湖就可以,同樣,你讓我帶著安妮,我們兄妹分開這麼多年,我以為我這輩子都見不到她的,現在終於找到她了,于情於理你也應該體諒我的心吧?」

  在這年冬天來臨之前,我的狀況已經好了很多,這主要得益于耿墨池的相伴相守,我一直跟他住在彼岸春天的在水一方,他請了兩個保姆照顧我的生活,又把妹妹白葳接到長沙住了好些日子。妹妹走的時候,我的行為舉止已經跟正常人無異了,只是情緒還是很低落,因為住在對面的安妮跟我隔水相望,我可以看見她,她卻看不見我,這讓我始終無法面對她,一看到她那天使般的眼睛,我的心就絞成一團。

  安妮已經恢復記憶。

  突如其來的黑暗讓她奇跡般找回了丟失的過去。

  當她得知恰恰是自己的哥哥弄瞎了她的眼睛時,並沒有如我們擔心的那樣怨恨誰,相反,她常常伸手摸索著哥哥淚水縱橫的臉,反過來安慰他:「別哭,哥哥,這樣不是很好嗎,我看不到你現在的樣子,卻可以一直記著你從前的樣子。多好啊,一切又都跟從前一樣……雖然這些年我忘了以前的很多事,但我知道,在我心裡你們一直都沒離開過,只有我自己清楚我過得有多麼不快樂。我記不起以前的事了,拼命回憶,越回憶越模糊,到後來能記得的事越來越少,我甚至想,如果哪一天我什麼都記不住了的時候,那也就到了我生命終結的時候……

  「十幾年,我作踐了自己十幾年,活得像個鬼,一直盼望著有誰來救我,我遇到過很多人,可是沒人救得了我,現在我知道了,只有你和阿傑能救我,所以,你完全不必為我現在的樣子難過……上帝是公平的,他在給予你一樣東西的時候必定會在你身上拿走另一樣東西,上帝讓我找到了你,卻又讓我失明。讓我永遠活在對過去美好的回憶中,我從來沒享受過這樣的寧靜,黑暗中的寧靜,再也看不見人世的荒涼,多好,我真的很高興有這個結局……」

  祁樹禮摟著小靜哽咽得不能言語。

  他常跟她說話,滔滔不絕,兄妹倆似乎有說不完的話,祁樹禮變著法子哄安妮開心,只要是她想要的,他就是搜遍全城也會把它給弄來。我知道,他是在彌補。可不知為什麼,看到白髮叢生的祁樹禮今天拿只絨毛玩具,明天拿樣女孩子用的髮卡,過兩天又牽條絲毛狗回來逗安妮,我總是難掩辛酸。漂泊了半輩子,現在除了我,可能只有安妮讓他覺得這個世上還有親人了。而沒有商場上的陰謀算計,此時的祁樹禮顯出的是一種孩童似的天真和單純,還有表露無遺的慈愛,無論過去的祁樹禮是個什麼樣的人,現在的他只是個雙目失明的妹妹的哥哥,僅此而已。我自己犯了那麼多錯都可以原諒自己,為什麼我就不能寬恕他呢?

  他受到了足夠的懲罰,如安妮。

  我也受到了足夠的懲罰,如墨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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