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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樊世榮還是不吭聲,直到抽完了最後一口煙,才長歎一口氣:「我老了,不中用了,你們的事我管不了了。不過你說得很對,爸爸這輩子很失敗,打了那麼多的勝仗,偏偏自己的人生這麼失敗,都怪爸爸過去忙工作忽略了家庭和你們,可是桐桐,哪怕你不認我,你始終還是我的孩子,是我生命的延續,我樊世榮有後,我知足了。」

  樊疏桐仰靠在椅背上,揚著頭盯著天花板,兀自發笑:「你何止我一個後。」

  「我知道你又要說這是,桐桐,爸爸都到這份上了,很多事倒可以跟你放開了說。」樊世榮消瘦的厲害,頜骨高高突起,可眼中卻閃爍著不滅的依戀,他是如此的依戀兒子,事已至此,他真的沒什麼不恩呢個說的了,「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你的哥哥過來找你,你會認他嗎?不管你承不承認,那孩子是你的哥哥,你們是兄弟……」

  樊疏桐眸底沒有一絲一毫的通融:「兄弟?我這輩子就敗在兄弟手下!就說連波,我還要怎麼把他當兄弟,可是他又是怎麼對我的?我把朝夕讓給他,像剜了心一樣忍著那樣的痛讓給他,可是結果呢,他枉費我這麼多年對他的付出,枉費朝夕死心塌地地愛他,兄弟,哼,這世上最見鬼的就是兄弟!」

  樊世榮說:「連波的事我聽說了,唉,他自己也後悔,他到底還是年輕了誰年輕的時候不犯點事呢,你犯的事還少嗎?再說孩子是無辜的,說到底也還是他們連家的香火,這事你要想開點,至於朝夕,我也很為她心疼,她要離婚是她自己的選擇,她跟連波大概還是沒有到頭的緣分吧。」

  「你就會護著他!」樊疏桐沉下臉。

  「我不是護著他,這是實話,等你將來做了父親你就會明白,那種骨肉血親是這世上最無可替代的感情,所以桐桐,你跟連波怎樣我是真的管不了了,但是你要記住,我不再了的時候你並不是孤身一人,你還有親人……」

  樊疏桐立即變得警覺起來:「什麼意思?你知道那孩子的下落?」

  樊世榮頓了頓,搪塞道:「我……不知道,不過我是這麼想的,如果那孩子還在世上,你就還有親人。」

  「我不稀罕!」樊疏桐冷哼一聲,「什麼玩意兒,想認我,們都沒有!」

  「唉,你怎麼還是這麼不懂事!」樊世榮瞅著兒子歎氣,「你都多大的人了,性子怎麼一點都沒改呢?桐桐,人要學會包容,你不要像爸爸這樣,到了老了才知道去挽回一些事情,可是卻已經無能為力,爸爸不希望你走我的老路……」

  「你怎麼這麼囉嗦,再囉嗦我下次就不來了。」樊疏桐煩的不行。

  樊世榮慘澹地笑著:「你現在嫌我囉嗦,等我入土了你想聽我囉嗦都聽不到了,每見你一次,我都當做是最後一次,誰知道下次見到你會不會是下輩子呢?」說著他的聲音變得渾濁暗啞起來,似有哽咽,「桐桐,我們父子到今天這份上,我竟然很希望有下輩子,如果你還是我的孩子,我一定捨不得打你,罵你,我會疼你,把這輩子欠你的父愛百倍千倍的還給你,補償給你,只是我看不到下輩子了……」

  言罷,一行老淚順著眼角滲出來。

  他顫抖著朝兒子伸出手,「孩子,過來,讓爸爸摸摸你的臉,爸爸有預感,這次手術我出不來了,桐桐,我捨不得你。」

  樊疏桐坐在沙發椅上紋絲不動。

  他默然地看著父親,他也知道,下次見到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也許是一具屍體,他們父子爭鬥到此,終於是有個了結了。

  只是,他仍邁不出那一步。

  「時間不早了,你也該休息了,手術時間定下來後要珍姨打個電話給我,如果沒有別的事,我會過來的。」樊疏桐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煙灰,神色自若地說,「我走了,朝夕還在家裡等著我,我不放心她。」

  樊世榮的形如枯槁的手顫顫地放了下來。

  更多的淚水在他眼底翻湧。

  樊疏桐立在門口,凝視著父親,思忖了下,淡淡的說:「我可以保證,我不會走到你這步,因為我比你懂得珍惜感情,也懂得去爭取和彌補,我不是沒有作出過努努力,是你親手粉碎了我們的父子情分。首長,說實話,我也很同情你,以旁人的立場。」這麼說著,他的一隻手已經握住了門把手,轉身之際又由於了下,長籲一口氣,「如果,我是說如果,你能活著出手術室,我還是會再叫你一聲『爸爸』,不是我原諒了你,而是……你是我的父親,僅此而已。」

  說完拉開門徑直走了出去。

  沒有回頭。

  他大步朝走廊盡頭的電梯門走,越走越快,像是有什麼東西追趕著一樣,而他下意識地抹了把臉,竟然滿手都是濕的,他駭住了,不停地用袖口去拭。卻在也不能拭去。他停住腳步,倚靠在拐角處的牆上,有護士經過,他趕緊背轉身用手臂支著牆壁,四面似有風聲從耳畔掠過,他整個人又像是渾渾噩噩的了,仿佛一尾輕飄的羽毛,隨風打著旋兒,不知道要落到哪裡,沒有盡頭,沒有方向。

  父子間的這場爭鬥,到底是誰勝誰負,竟然走到這個地步!他不是一個不孝的兒子,從來就不是。他只是被逼到了這個地步,如今面對燈盡油枯的父親,他才是真的無能為力,恨到盡頭,就沒有力氣恨了。

  他在走廊盡頭的露臺上抽了根煙,這才慢慢平靜,想到朝夕還一個人在家裡,連忙朝電梯走,他今晚有些失常,好在這層樓空寂地仿佛沒有人一樣,沒人看到他異於平常的樣子。剛到了一樓,樊疏桐朝電梯外走,有人往裡走。兩人差點撞上。樊疏桐愣了好一會兒,才認出面前的人是誰。

  「怎麼是你?」樊疏桐頗為詫異。

  阮丘雄也是一愣,比他還受驚:「樊疏桐?」

  「哎喲,可有些日子沒見阮少了,今兒怎麼上這來了?」樊疏桐想想,反應過來,「哦,來看唐三的是吧,」他指了指樓上,「四樓,我剛從他那出來。」

  阮丘雄摘下墨鏡,上下打量樊疏桐,目光閃爍不定,但嘴角終究還是旋出一道弧線,語氣平靜:「真巧,在這碰上你了,最近還好吧?」

  「還不是老樣子,不能跟阮少比,橫豎是混口飯吃唄。」樊疏桐並不願多談,指了指大門,「我還趕著回去,有空請你吃飯,你可是聿市的稀客,再會啊。」說著朝他抬手做了個揖,大步朝門口走去。

  阮丘雄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大門外。

  嘴角的笑容漸漸隱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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