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千尋 > 秋色連波 | 上頁 下頁


  這就是他和她的宿命。此生他們都只能隔岸相望,他到不了她的岸,她也來不了他這邊。於是他們只能是把自己站成了岸……

  連波使勁捶著樹幹,心裡千萬遍地喚著她的名字,好像這麼喚著她,她就會回到他身邊一樣。天上冷冷的星光照在院子裡,寒風刮著地上的枯葉飛旋地打著轉,就如同他的命運,從來就身不由己。今生來世,他還可以見到她嗎?

  早上醒來的時候,連波發現軍部的人已經在樓下等著他了。他以為他們是來送他去機場的,忙說:「你們不用送了,我自己去。」

  「不是的,我們是來給您送份東西的。」為首的軍官是老爺子的秘書小劉,恭恭敬敬地遞給他一個信封,「這是首長要我務必交給您的,說是昨天就想給你,忘了。這不一大早我就過來了,請您收下。」

  「這是什麼?」連波疑惑著接過文件袋,拆開來看。

  劉秘書說:「聽首長說,這是從匈牙利大使館轉過來的,說是您海外有親戚在找您,費了很多周折,才找到您……」

  「海外親戚?」連波一臉茫然,「我沒有海外親戚啊,是不是搞錯了?」說著從檔袋裡掏出檔……全是英文原件,附著各個機構的中文批示,一路從匈牙利批到首都,再批到他原來住的老家,再然後到聿市……

  「首長這次叫您過來,就是要把這個交給您的,希望你儘快去北京跟您的這個親戚會面,從時間上推算,您的親戚應該已經回國了,因為大使館的人說,您親戚在匈牙利那邊得知您的下落後,已經迫不及待地飛回國了。首長很高興,說要好好安排你們見面,您要是同意,我們這就護送您去北京……首長,首長他身體不大好,本來是要親自送您的,昨晚不知道為什麼,又進了醫院……」

  連波本來在看檔,這才抬起眼:「進了醫院?」

  「是的,淩晨送過去的,您不去看看嗎?」劉秘書遲疑著,欲言又止,「首長年紀大了,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很多病情我們都是瞞著他的。特別是他的心臟病,非常嚴重,我們一直沒敢跟他說……」

  「……」

  樊世榮的病房在醫院南樓頂層的最裡邊,過廳整面牆都是落地大窗,窗外花園中的樹木一覽無餘,大部分樹葉都黃了,秋的繽紛一點點地滲透進來。大理石的地板光亮可鑒,照得出人影來,走廊兩邊擺著大盆的綠色植物,顯得生機勃勃。病房是個套間,佈置得非常舒適,地上鋪著素雅的地毯,沙發電視一應俱全,如果不是空氣中彌漫蘇打水的味道,根本就感覺不到是在醫院裡。

  只不過一夜未見,樊世榮就蒼老了十歲都不止,躺在病床上顯得非常虛弱,還插著氧氣管子。看到連波進來,竟然還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會來的,到底是我養了這麼多年的兒子,比我親生的兒子孝順多了……」

  連波手裡還拿著那份檔,站在老爺子床邊,沒有搭話,像是在走神,「首長,這份檔到您這有多久了,怎麼才給我?」

  「我給你打了電話,要你過來,你不是一直不肯來嘛,怎麼了?」樊世榮打量著神色恍惚的連波,蹙起眉頭,「出什麼事了嗎?」

  連波若有所思地歎口氣:「原來,我還有親人。」

  「嗯,我聽說了,是你海外的一個叔叔來找你了吧,他『文革』前去的海外,真不容易,居然還找到你了。」

  「我跟他通了電話,他要我去北京見他。」

  「那你去吧,我給你安排。」

  連波不置可否,他只覺傷感,自母親去世他以為家裡已經沒有親人了,不想叔叔還活著,真沒想到他還活著。關於這個叔叔,小時候倒是經常聽父親提起,還看過他的照片,只是時間過去太久,連波印象已經很模糊。只知道叔叔當年是追隨戀人(後來成為他妻子)去的海外,後來「文革」爆發,叔叔沒辦法回來,而連波跟隨父母輾轉遷移,先後居住過幾座城市,於是就失去了聯繫。親人久別重逢原本是很喜悅的事,可是連波卻難掩哀傷,因為叔叔這次回來找他是因為身患絕症,已經無藥可治,而嬸嬸幾年前去世,叔叔膝下無兒無女,巨額財產無人繼承……連波對金錢一向沒概念,他難過的是,剛剛找到的親人又將面臨離別,他這一生註定要孤苦到死吧。

  連波沒有在樊世榮病房待太久就離開了,臨到出門,樊世榮突然叫住他:「連波,你不想問朝夕的下落嗎?」

  當時連波正握著門把手,身子僵住,卻沒有回頭。

  「如果你想知道,我把她地址告訴你。」

  「首長,沒有用的。」連波挺直脊背,長長地歎口氣,「太晚了。」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病房。

  太晚了。只此一句。

  樊世榮看著被輕輕帶上的門,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絕望,老淚縱橫……是的,太晚了,無論他做什麼,怎麼去彌補,都太晚了……

  我們因為什麼記住一個人?是愛,是恨,是眷戀,是錯過,還是迷失?很難說清我們到底是因為什麼而記住一個人,原本拼命想忘掉,當真的快忘了的時候,又拼命地去抓牢那些記憶,緊緊地抓住,一點一滴都唯恐漏掉。是捨不得啊,當過往的一切被時間慢慢沖淡,當青春的光影所剩無幾,我們還怎麼捨得忘記?

  那愛情已經死了,或者正在死,樊疏桐沒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只能在無數個夜晚,不開燈,就那麼在黑暗中默默祭奠死了的愛情,抽根煙,放首許美靜的《城裡的月光》,然後慢慢地淚流滿面……

  樊疏桐覺得,他比那些狗血的文藝片中的男主角還無恥,白天人模狗樣的,到哪都威風凜凜,一副對什麼都不在乎的德性,可是一到晚上,在沒有人的角落,他就會現了原型,就會陷入那樣的哀慟不能自拔。

  實在是很狗血!

  連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所以他從來不讓別人看到卸下面具的自己,這是他從不留女人在公寓過夜的原因,要風流在外面風流。三年來,他換女伴跟換衣裳似的,最長的不過半年,後來是三個月,再後來一個月,到現在基本上一個星期就玩完。反正名聲已經壞了,他愈發地肆無忌憚,他甚至直截了當地跟那些女伴們說,跟他談什麼都可以,包括談錢談價碼都OK,但就是不要跟他談什麼見鬼的愛情,否則他就一個字: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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