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千尋 > 長夢留痕 | 上頁 下頁
九〇


  事情的起因是Sam跟人鬥毆,那個人就是葉冠青,Sam拉上林希和舒隸去助陣,結果闖下大禍,衝突中葉冠青被一刀刺中心臟,在送往醫院途中身亡……Sam、林希和舒隸,還有另一幫不良青年當即被警方控制,關進了派出所,從員警口中得知葉冠青去世,眾人號啕大哭,除了林希。

  林希一生都記得當時的場景,灰暗的看守室裡,他怔怔地望著灰白的牆壁,沒有想到要哭,想到的是,父親這回該「重視」他了吧?

  因為,那一刀正是他捅的。

  在醫學院,無論你學什麼專業,內科還是外科,都有解剖課程。林希每上解剖課就嘔吐不止,看到那些泡在藥水裡的人體標本,還有給動物解剖時的鮮血淋漓,他就吐得天翻地覆。同學們都笑他,老師也說他不是學醫的料。他每每吐完就會扶住衛生間的牆壁幹嘔,鼻涕眼淚糊了一臉,那個時候的林希真的很絕望。但是上完課回到家,他又是神態自若地出現在哥哥們面前,有說有笑,絲毫看不出異常,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個樣子下去他早晚會「出事」。

  醫學院的唐教授跟林仕延是故交,很關照林希,得知情況後親自安排了一次解剖機會給他。在醫學院不是誰都可以有機會直接動手解剖的,因為供教學研究的人體有限,一般人體都是解剖過了的,大多數學生只能是看看而已,老師在旁邊講解,學生動手解剖的情況很少。

  唐教授完全是看在林仕延的面子上,單獨給林希開小灶,將一具剛送到學校的人體交給林希解剖,並親自給他講解。

  那是具年輕的女屍,二十歲上下,一絲不掛地躺在解剖臺上,面容姣好,活著時應該很漂亮。

  林希拿著解剖刀的手劇烈地顫抖。

  唐教授說:「不要把她當做一個人,她現在已經不是一個人,是具標本,你一定要在心裡這麼告誡自己,放下思想包袱。」

  林希就要奪路而逃。

  唐教授一把拽住他,強行將他推到解剖台邊,「馬上動手!很簡單的,從胸口開始,慢慢往下劃,注意力度,手不要抖……」

  無影燈的燈光自頭頂打在女屍身上,襯得她的肌膚近似透明,從肌肉的彈性上判斷,這具女屍死亡的時間不會超過四十八小時。身上也沒有傷口。怎麼死的,自然死亡還是人為死亡,林希無從知道。他只知道那次解剖後,他整整三天沒吃飯,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不出門。而且自那以後,他再也沒有上過解剖課。唐教授無奈地跟林仕延打電話說:「這孩子,除非哪天他殺人,否則他學不了醫。」

  一語成讖。當那把水果刀刺中葉冠青的心臟的時候,林希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皮肉被劃開的感覺,鮮血噴湧而出,帶著熱度,還有黏稠的甜腥氣。他居然沒有嘔吐,一直到被員警帶到看守室,他都沒有嘔吐!

  從今往後,沒有什麼可怕的了。

  他這麼告訴自己。

  林希並不知道看守室外發生了什麼,他的父親和伯伯之間進行了怎樣的較量,他完全不知情。

  事發的第二天,林仕延就從美國飛回離城。

  林維問林仕延:「你打算怎麼辦?」

  林仕延反問:「你覺得我該怎麼辦?」

  林維說:「你這是在逃避問題,如果逃避有用,還要律師幹什麼。」

  林仕延說:「那以你律師的角度看,我該救哪個兒子?」

  「那就要問你自己了,你內心想救的是哪個?」林維直直地望著林仕延,眼神銳利。林仕延不得不承認,他有些難以面對兄長的目光,歎口氣說:「交給法律去辦吧,畢竟是出了人命,我又能怎麼樣呢?」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

  「你要救的不是林希。」

  「……為什麼這麼說?」

  「這還用說嗎?你明知道刺中葉冠青心臟的那一刀是林希所為,交給法律,不就是按常規程式讓他接受法律制裁嗎?為此他得賠上命!Sam也要受懲,但不會償命,是這意思,對吧?!」

  「我欠Sam父母的,不能讓他去送死。」

  「你就不欠林希嗎?你想想你自己,你對這孩子付出了多少?又做過什麼?你盡過做父親的責任嗎?你給過他父愛嗎?你能說你不欠他?」

  林仕延啞口無言。

  林維咄咄逼人,繼續說:「這一切僅僅是因為他身體裡流淌的不是你的血液,是不是?可是仕延,血緣固然重要,但需要感情去維繫,你從未對他付出父愛,有血緣又如何?何況他是劉燕十月懷胎所生,如果他有個三長兩短,你跟劉燕也就完了,你們這個家也就完了,你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林仕延倒退幾步,跌坐在沙發上,陷入長久的沉默。

  窗外電閃雷鳴,將房間裡照得通亮。

  「可我……我救了他,勢必要放棄Sam,你說我如何放得下?他母親當年死在產床上都是我所為,還有他父親,也是這場悲劇的延續,這麼多年我盡我所能給他更多的愛,就是為了彌補內心的愧疚。如果這孩子真的賠了命,我下半輩子如何好過?將來九泉之下,我又如何跟他父母交代?」林仕延當時抱著頭痛苦不堪,極度疲憊,「如果你是我,你該知道我有多難,我從不知道做人有這麼難,哪個去賠命,都不是我所願……」

  「真是這樣?包括林希?」

  「你這是說什麼呢?他再怎麼樣,也是林家的人,雖然我無法給他更多的愛,但在內心……我其實一直在試著去接受他,這孩子某些地方很像年輕時候的我,越想對他好,越會想到血緣這件事,於是總不能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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