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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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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仕延滿意地點頭,繼續微笑:「OK,有你這句話就足夠了。我們一家人好好地過日子,永遠不再吵架,我們要比任何人都幸福,誰也別想把你和兒子從我身邊搶走,連上帝都不能!」說完,突然臉色一變,冷冷地逼視著劉燕,「從今天開始,你去任何地方,跟任何人見面都必須經過我的同意,包括書信,我都會安排專人接收,我過目後你才能看。而你不能干涉我的生活,我幹什麼都跟你沒關係,我跟誰在一起你都不得過問,你必須接受,否則我會讓你很難過……見不到兒子你會不會難過?一定會吧。如果我發現你有任何反抗的表現,我就會送走兒子,兩個都送走,你永遠都別想見到他們,明白我的意思嗎?如果你認為這是懲罰,那就算是吧,做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價的,你必須為你做過的事付出代價,你沒有資格跟我討價還價,OK?」 劉燕捂住臉痛哭失聲。 林希顯然被嚇到,也哭了起來。林仕延厭惡地一把放下兒子,怒斥道:「哭什麼哭,再哭就不給你吃晚飯!」 當時年僅四歲的林希不知道,那是父親第一次吼他,也是最後一次抱他,從此別說抱,他連父親對他的吼聲都覺得是奢侈。相反,林然被放在了整個家族的首位,即便後來父親收養的Sam,地位也比他高。除了母親,林家沒人待見他,而母親能給他的,除了眼淚,再無其他。 六七歲後,他漸漸懂事,經常在晚上聽到樓下傳來母親的哭泣聲。而父親身邊,也經常有不同的女人陪伴,出入正式場合也從不帶母親。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母親開始吃齋念佛,整日將自己關在房間內,父親做什麼,她都不聞不問。 林希還是不知道父母之間發生了什麼。他只知道,他事事都要做到最好,無論是學業,還是工作,一切都要以父親的意見為准。他一直在努力,努力證明給父親看,他不比林然差,他是林家的人,他甚至比林家任何一個人都優秀。可是,無論他做得多好,父親始終漠然視之,即便他站在林然的前面,父親的目光也一定會跳過他直接落在林然的身上,當他是透明,當他不存在。 十七歲那年,在美國讀完中學,父親要將林然和Sam送回國接受傳統文化教育,林希也想回中國,實現他當建築師的夢想。林希在建築上極有天賦,他從小就喜歡建築,兒時的玩具幾乎都是各類的房子和積木,他搭積木的水準很高,林然和Sam從來就沒贏過他。讀中學的時候,他就學會了基本的構圖和設計,沒人教,無師自通。老師們都很驚歎,認定他是個難得的天才,將來在建築行業必將大有作為。然而,父親的一句話就擊碎了他的夢想:想回中國可以,必須學醫。斬釘截鐵,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林希問父親:「哥哥可以選擇他愛好的音樂,為什麼我不能選擇自己喜歡的?」 「你是他嗎?」當時在書房,父親冷冷地注視著他,反問,「你是他嗎?你覺得你可以成為他嗎?」 血,翻騰而上,直沖腦門。 林希身子微微發抖,他咽回從心底滲出的淚水,努力讓自己身體保持平衡,有那麼一會兒,他很怕自己會倒下。 父親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繼續打擊無辜的他:「不是我小看你,你永遠無法成為林然,也成不了Sam,你只做好你自己就可以了。我沒有對你抱太大的希望,就算你將來有作為,也跟我沒有關係,我不會在意你能給我帶來什麼驚喜。」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書房。 「為什麼,告訴我為什麼,你會這麼輕視我。」林希背對著父親,人像被釘住了似的無法動彈,唯有淚水狂湧而下,瞬間淌滿臉頰。 父親停住了腳步,還是沒有回頭,只道:「你無須知道太多,也無權知道,要想做我林仕延的兒子,就必須知道什麼是服從!」 接著,「砰」的一聲響,門被重重地摔上了。 這扇門,終於還是隔絕了父子之間唯一可能的溝通。林希從此絕望,他不再幻想父親可以從內心正視他。正如父親所說的,他只需做好自己就可以了。他沒有什麼好抱怨的,既然生在這樣的家庭,就不應該奢望常人所有的溫情。他變得沉默,父親的打擊讓他的心沉到了海底,這樣也好,從此除了他自己,再也不會有人看到他的心。他發誓,他一定要得到他應得的,林然和Sam能有的,他也必須要有,父親不給,他自己要!總有一天,他要成為林家的主宰,連父親都必須在他面前低下頭,他要父親後悔自己對兒子的冷漠和無情,無論誰,都不可以成為他的阻礙,連上帝都不能! 回到國內的頭一陣,兄弟三人一直住在伯伯林維的家裡。出乎意料,在機場接到三人時,林維沖上前最先擁抱的竟然是林希,緊緊地抱著,看不到伯伯的臉,就聽到他的聲音有些哽咽,「孩子,你終於回來了!可把你盼回來了!」 伯伯的一聲「孩子」,讓林希心酸不已。有那麼一刹那,他冒出一個很荒唐的想法,如果父親是伯伯該有多好!因為從他記事起,林仕延從未叫過他「孩子」,一直都是直呼其名,可是林然呢,一直被父親喚作「然兒」,就連養子身份的Sam,林仕延也經常親昵地喊他「兔崽子」。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 晚上,兄弟三人到伯伯家暫住,伯伯得知林希放棄自己的理想改學醫,非常驚訝,連問幾個為什麼。林希淡淡地笑了笑,只說:「是我自己的選擇。」伯伯卻搖頭:「不,這肯定不是你的選擇,是你爸爸的意見對吧?!」 伯伯似乎明察秋毫。 林希沒有再吭聲。一邊的林然說:「沒錯,是我爸要他改變志向的,我都替他惋惜,也勸了他,他不聽。」 「林希,真是這樣嗎?」伯伯關切地問。 「你們都不要說了!」林希騰地一下從沙發上彈起,突然情緒失控,揮舞著雙手大叫,「是我的選擇!是我的選擇!誰讓爸爸不喜歡我,誰讓我沒有大哥二哥那麼有才華,我的選擇就是沒有選擇,你們為什麼一定要揭我的傷疤!我就是這麼沒用,任人擺佈!我的存在就是多餘的,我做什麼都無關緊要,反正沒有人會在意我做什麼……」 「林希!」林然一把拽住弟弟,「你冷靜些,我們沒有別的意思……」 「不要你們管!我做什麼都不要你們管!」林希整個地歇斯底里,瘦弱的身子劇烈地戰慄,眼眶都是淚。連天不怕地不怕的Sam都被嚇著了,瞪著眼睛看著這個一向懂事循規蹈矩的弟弟,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林維站起身,表情極為痛苦,鏡片後面的一雙眼睛瞬間通紅,他顫抖著也去扶林希:「孩子,你別這樣,這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 林希甩開他的手,沖出房間,狂奔上樓。林維當時住的也是獨棟的小樓,林希的房間被安排在樓上。 但是也就過了一個晚上,林希又一如常態地從房間內走出來了,擺擺手,說自己沒事。他年輕的臉龐依然煥發著青春的光彩,沒有絲毫異樣,連嘴邊的微笑也是淡如春風。可是林然卻感覺到弟弟些許的異常,哪裡有異常,他也說不上來,就是覺得林希的眼神一夜之間深邃了很多,從此再無人可以讀懂他的眼神,看到他的心底。 伯伯林維也察覺到了,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他看上去很心痛。此後他經常跟林希談心,一有空就帶他出去走動,他誰都不帶,就帶林希。「你爸爸欠你的,我替他還。」有一次林維忽然說了這麼一句。 林希問:「為什麼?」 「因為……哈哈,因為我喜歡你嘛,你這孩子做事認真。」林維笑著說。 林希不置可否,並沒有想太多。他早已不對親情抱奢望,父親的冷漠已將他「同化」成一個同樣狠心腸的人。這絕對是林仕延想不到的。林希的「狠」,在他十八歲那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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