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千尋 > 愛,在你轉身時盛開 | 上頁 下頁
八二


  很久以前,是不是有個叫碧昂的女孩子也這麼推著這個老人漫步在葡萄園中?空氣中好似還停留著她的味道、她的嘆息、她的嗚咽……

  「姐姐,你要幫我!」冷翠在心裡說。

  坦白地講,冷翠並不是很清楚杜瓦把她弄到普羅旺斯的意圖,至少決不是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僅僅是陪陪他。以他無法估量的神秘身家,豈會沒人陪?那麼,肯定也不是像他最初說的那樣,幫助冷翠打倒南茜夫人,因為那個女人畢竟是他的太太,從冷翠來到酒莊,他沒有說過一句那個女人的壞話。半句都沒有。開口閉口就是「我那漂亮的太太」。一晃很多天過去,冷翠一直捉摸不透杜瓦的真實意圖,他對她一直是親切和善的,聯手都沒碰過。冷翠一直住樓上。杜瓦因為行動不便住樓下。

  但是冷翠並不認為這個老頭很簡單,恰恰相反,她認為他是她有限的人生經歷中遇到的最深不可測的男人。他對你溫和地笑,對你眨眼睛,對你點頭,甚至是跟你擁抱,都不表明你可以更深入地瞭解他,唯一可以窺探他內心的是他變化莫測的眼神,有時候會跟父親一樣慈愛,有時候會像打量陌生人一樣犀利,有時候又流露出男人天性中對女人的貪婪和欲望,但更多的時候,他是憂鬱的,眉心經常鬱結著厚厚的冰霜。

  他始終沒明確說明為什麼要把冷翠弄到普羅旺斯。

  這天洗完澡,從水霧蒸騰的浴室出來,不知怎的,鬆懈的神經帶著一股無法排遣的悲傷忽然整個兒壓倒了她。有多久了,兩個月吧,她離開天使之翼已經兩個月!她站在臥室的梳粧檯前,用一把從國內帶來的桃木梳子攏著濕漉漉的頭髮,結果頭髮打結,扯都扯不動,她心煩意亂起來,扔下梳子走出臥室,站到了露臺上。晚風迎面吹來,帶著山岡下薰衣草的清香讓人迷醉。她朝著風的方向,乾脆用手指來梳理清潔的頭髮,細細軟軟的髮絲,穿過指縫時,帶出她心底異樣的顫動。祝希堯一直喜歡摸她的頭髮,他說,摸著她的頭髮,就知道她的心有多麼柔軟。可是他錯了,他摸到的只是她的頭髮,她的心,早就被歲月催化,堅硬如磐石。

  她知道自己有多殘忍,活脫脫的劊子手……看天空那顆最遙遠的星,仿佛正是他的眼睛,那麼憂傷,那麼絕望,哀哀地凝視著她:冷翠,你就這麼,殺了我嗎?

  她趕緊閉上眼睛,撲簌簌地掉下串串淚珠,孱弱的身子迎著風劇烈地顫抖起來,她在心裡默念,「Jan,原諒我!……」

  「冷翠小姐,先生在樓下等你喝咖啡呢。」傭人在外面敲門。

  法國人都有飯後喝咖啡的習慣。吃飯也很有講究,連吃什麼樣的菜配什麼樣的酒都有嚴格的次序,比如佐餐的飲料是葡萄酒,不喝烈性酒,吃肉時喝紅葡萄酒,吃魚或吃海鮮時喝白葡萄酒,此外,還有一種玫瑰紅葡萄酒,這種淡酒在吃魚或吃肉時都可飲用。這些葡萄酒都是帶甜味的,稱為幹葡萄酒,甜葡萄酒則是在飯前或飯後吃點心時喝的,稱為開胃酒。

  冷翠知道自己永無可能融入法國人的生活。她感覺自己像一隻被囚禁的鳥,失去了藍天,也就失去了飛翔的可能。

  杜瓦雖然年逾六十,可精神不知道怎麼那麼好,任何時候看到他,都是神采奕奕,即便是在深夜。冷翠每晚都會在睡前陪他喝會兒咖啡,聊聊天,這次她又有意無意地問及為什麼把她弄來普羅旺斯,話剛出口,杜瓦就以決然的態度打斷她的進一步追問,語氣毋庸置疑,「冷翠,既然已經來了,就什麼都不要問,你只要相信,我不會勉強你,除非有一天你主動愛上我,而投入到我的懷抱……呵呵,當然這是癡心妄想,你怎麼會愛上我這個老頭呢?親愛的,我僅僅是要求你安靜地陪在我的身邊,在我的視線範圍內,你是自由的,這不難做到吧?」

  冷翠愣愣的,威尼斯嘆息橋,她想到了一年後跟祝希堯的約定。於是試探性地問杜瓦,「時間呢?」這話的潛臺詞是:你要我陪你多久?

  杜瓦狡黠地一笑,反問,「你認為會是多久?」

  「不管有多久,一年後我想要去見個人……」冷翠堅定地說。

  「祝希堯?」杜瓦還在笑。原來他什麼都知道!

  冷翠心想既然你都知道,那我就不妨直說好了,「是的,我跟他有約定,一年後要在……威尼斯的嘆息橋上見面,我有很重要的話跟他說……」

  「你想跟他說,你愛他?」

  話音剛落,冷翠本能地一哆嗦,這個人,他怎麼可能什麼都知道?!

  沒錯,這老頭好似什麼都明白,深邃的藍眼洞悉一切,他不無嘲諷地說,「又是一個約定!很多年前,碧昂跟我說,她跟一個男人有個十年之約,也是在威尼斯的嘆息橋,現在又是同一個地方,你居然跟同一個人說你約了他,哈哈……你相信他會去赴這個約定嗎?」

  「怎麼不會?他等碧昂十年都等了,一年他會等不了嗎?」

  「你錯了!這說明你根本不瞭解男人,不瞭解愛情,很多時候,為一個約定有的男人可以等一輩子,而也有的時候,卻連一秒鐘都等不了。」

  「我不明白。」

  「你會明白的。」

  「不管怎樣,一年後我一定要去赴那個約!」

  這麼說著,她那美麗的眼睛裡射出漠然高傲的光芒,臉上的肌肉繃得像一層石膏,凜然地仰著下巴,像迎著一道劈下來的閃電,透著無比堅定的決心,「我相信他會去的,一年,就是一年!……」

  杜瓦看著她,長長地歎口氣,「好啊,一年,但願我還能活到一年……」

  4

  「我活不了一年的!」祝希堯對文弘毅說。

  說這話時,他正仰著頭靠在沙發上,雪白的沙發襯得他的頭髮如一茬枯草根,臉龐像風雨侵蝕了幾百年的石像,沒有了人類的彈性和光澤,眼睛,似在丈量著穿透牆壁直到天邊的距離,無限深遠地延伸著,勾勒著:一片蒼涼的原野上,荒草叢生,有塊墓碑孤獨地立在晴空下,碑上刻著的正是他自己的名字……

  是的,他經常出現幻覺,一會幻想自己躺在了棺材裡,一會幻想碧昂又來敲他的窗,所以無論颳風下雨,他臥室的窗戶始終是開著的,他跟管家說,「別關上,她要來的,多可憐,在外面流浪了這麼多年……」但更多的時候,他幻想著冷翠撲進他的懷抱,哭著哀求他,「對不起,我一時迷了路,現在我回來了,別生我的氣……」

  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幻想到冷翠,他總聞到她身上濃郁的薰衣草香氣。他跟文弘毅說起這事,文弘毅直搖頭,「不是她身上有薰衣草的味道,是你這園子裡種著薰衣草,你聞聞,滿屋子都是這味道。」

  「是嗎?」他深陷的眼窩死而復生一樣地閃了下,又灰飛湮滅,「也許吧,我總是感覺她又回來了,她那麼任性,什麼都要學樣,連碧昂約我到嘆息橋上見面的招兒都學到了,只不過時間縮減到一年,一年,我還能活得了一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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