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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三)

  第二天晚上,許至恒抽時間陪從國外回來辦事的於斯清去探望大哥。許至信情況已經基本穩定,正半躺在床上看一本財經雜誌,看到於斯清,他眼睛一亮:「斯清,你什麼時候回國了?」

  於斯清笑道:「上午剛回來,下午就來看你,夠意思吧。」

  許至信苦笑:「歡迎參觀我的狼狽時刻。」

  「那倒是,為這個也值回往返機票價格了。」於斯清大笑,隨手撿起床邊椅子上放的一個小玩具然後坐下,「你兒子來看過你了?」

  許至信接過玩具放到床頭櫃上:「他奶奶帶他來的,頭次看他這麼乖,坐得端端正正,我嚇到了,想完了,現在我是眾叛親離,兒子也與我生分了。結果你猜他說什麼?他拍著小胸脯,說來之前他媽媽囑咐他,爸爸這裡斷了,不可以亂動碰到,更不可以爬到爸爸身上。」

  於斯清先是笑,隨即搖頭:「你是活該了。」

  「你沒罵我該死已經很客氣了。」

  過了十來年,兩人各自婚嫁生子,倒有了從容相對的老友感,說話自無顧忌。

  許至恒心中有事,並不插話,也沒留心他們說什麼,只隨手翻著雜誌。於斯清既沒多做停留,也並沒對許至信的行為發表看法,兩人不過說了些別後近況,她便囑咐他好好休息,起身告辭了。

  許至恒送她回家,一邊開車一邊說:「斯清姐,婚姻這個東西對女人來講很重要嗎?」

  於斯清好笑地看著他:「我總以為,婚姻對男人女人同等重要。」

  「我們別上升到男女平等、婦女權益的高度,只隨便說說,是不是到了某個年齡,女人會認為男人沒把婚姻擺到她面前,就是對一段關係不夠真誠。一定要把關係用法律的形式固定下來,才是對她的尊重和負責,再自信灑脫的女人也不能免俗。」

  「至恒,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發這種感歎,對我來講,婚姻這個名分,肯定不是男人對女人的恩賜。決定和誰結婚,就是向另一個做出承諾,只有對對方和未來有足夠信心,願意共度一生,才會給出這個承諾。當然,法律也不能保證這個承諾能天長地久,你大哥就是個很好的例子,你大嫂應該是典型的重視婚姻的傳統女人吧,可她也一樣不能容忍一個徒有虛名的婚姻。所以,不要低估女人的自我意識,也不要高估婚姻的吸引力。」

  許至恒笑,承認眼前的斯清姐儘管帶著加拿大安適生活的痕跡,看上嫺靜從容,可是邏輯與辭鋒絲毫不遜於從前。

  「你要是我嫂子,我大哥肯定沒膽子玩出這一場鬧劇。」

  「我們戀愛時就關係緊張了,我要真嫁給了他,肯定不出一年就會鬧得兩敗俱傷。不不不,我和他,還是做朋友比較合適。誰與誰合適,還真只有當事人自己清楚。你看穆成,現在是十足一個模範老公了,對謝楠緊張得不得了。我這姐姐看得都詫異,以前我總當他是個過分合理沒什麼多餘情感付出的男人。」

  許至恒回到自己公寓,既沒睡意,也沒心情繼續處理公事,順手打開冰箱想拿啤酒,卻一下怔住,裡面堆了不少食品,有獨立包裝的蔬菜,也有斬成小塊的肋排,各式調料齊全。分明是葉知秋採購回來,準備給他做一頓豐盛的晚餐。

  他長久出神,是什麼原因讓她突然匆匆離去呢?

  當然,許至恒心情平靜下來,再接到葉知秋的電話後,並不認為她會與曾誠有什麼。他有基本的判斷,那樣誠實坦然的女人,不會在感情上撒謊。

  然而他的醋意,已經不是始自手機裡聽到的那個聲音了。

  葉知秋那次說有將房子賣掉的打算後,許至恒便安排秘書李晶去留意合適的房子,可是當天下班回家,一眼看到路邊一塊看板,濱江花園二期正做現房尾盤銷售。他心裡忽然一動,拐過去看看,當即決定買下一套,打動他的既不是售樓部小姐的舌燦蓮花,也不是他日日對著的無敵江景。

  事實上他對置業並沒興致,一來父母和兄長已經做了不少房產方面的投資,輪不到他再來操心;二來他想以自己的性格,大概很難下決心在一個地方定居下來,沒必要為了區區房價上漲空間背上一個包袱。

  可是葉知秋對濱江花園那套房子付出的心力深深打動了他,他想,如果她執意將那裡賣掉,與舊日訣別,他雖然覺得並無必要,卻至少能給她一個安慰。

  他付了款,順利拿到鑰匙,準備帶葉知秋去看看,他甚至可以想像她會流露出的開心與驚喜。然而,他將車開到開發區會議中心,接在那裡出席索美研討會的葉知秋時,卻意外看到了高高的臺階上面,葉知秋與一個穿著白色襯衫的男人面對面站著交談,西斜的陽光將他們的身影拉得長長的。

  他們隔得並不近,只是在嚴肅地交談,表現不算親密,然而從神情到姿態,都透著相互瞭解。

  葉知秋上了車後,一直處於神思不屬的狀態。正是這個狀態與剛才看到的微妙場景,令許至恒失去了帶她去看房的興致,他意識到,葉知秋不會掃他的興,到了那裡,肯定會表現得很開心,可是這樣表現出來的開心,突然沒辦法讓他開心了。

  他們頭一次有了小小的爭執,不歡而散。

  他只對自己說:他沒法接受一個表現不夠專心的女友。

  一直到現在,他才能坦白承認,他是在吃醋了。

  「可是至恒,你做好接受我毫無保留的準備了嗎?」

  她帶著疲憊與無奈問的這句話,不期然浮上了他的心頭。

  許至恒不能不問自己,享受一段戀愛,你可曾為她付出過什麼?如果雙方都只是享受眼前光,他又有什麼權力去追索她離開的理由?

  眼前冰箱裡的食物是葉知秋幾日盤桓此處留下的唯一東西。他想,如果他再不做點什麼,可能只會看著兩人漸行漸遠了。

  安排一個浪漫的假期,對許至恒來講,並不是難事,如果不是時間不容許,手頭的工作實在丟不開,他會拿出更出人意料更有殺傷力的節目。

  然而,安排西沖之行,他並不只是想將葉知秋弄得意亂情迷,讓她完全折服於自己的魅力之下。

  他要的是一個環境,一個兩人都能放下心防坦白相對的機會。

  果然這樣的努力是值得的。

  他頭一次體驗到了與一個人毫無保留坦誠相待的感覺,哪怕隨後兩人各回不同的城市,但距離的阻隔絲毫沖淡不了那樣濃厚的纏綿相戀。

  原來,與相愛的人在一起,感情上的付出與得到,其實是一個成正比的過程。現在再回想起兩人在一起的時間,居然只是自私地享受相處時的開心,並滿足於此,他有些汗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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