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衫落拓 > 下一次愛情來的時候 | 上頁 下頁
九六


  「可是我也沒放棄什麼,不過是一份快累去半條命的工作罷了。葉知秋儘量語氣輕鬆地說:「趁看還算年較,試一下別的選擇並不是壞事。」

  曾誠點點頭:「以你的能力和認真,做什麼工作都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不過你確實需要釋放自己。你的優點有時也正是你的缺點,凡事考慮得過於細緻,這樣,很容易束縛住自己的手腳。」

  葉知秋當然知道自己的這個毛病,可是釋放談何容易,遇事三思已經成了她的積習,無論是對工作還是目前的戀愛。想起早上和許至恒的通話,她不禁黯然,沉默一會兒才說:「我一向沒有大智慧,只能想得細緻一點,儘量讓自己少犯錯誤。」

  「哪怕是在工作中,我也鼓勵下屬有犯錯誤的勇氣,完全不犯錯誤,就意味著放棄了做出正確選擇的可能。而且你也許能避免自己的錯誤,可是控制不了別人的錯誤。像你這樣思慮過度,可能倒會逼著自己為別人的錯誤買單了。」

  葉知秋傾聽著,神情十分認真,曾誠卻猛然打住:「對不起,知秋。」一瞬間他眼神似乎看向了遠方,隨即搖搖頭,「我發現對著你,我大概是有點說教上癮了。」

  「這怎麼是說教,跟著您,我學到很多東西。」

  「我的好為人師只會把你和我隔得越來越遠。」曾誠無可奈何地笑道,「算了知秋,我們找個地方去吃飯吧,我也正好想和你談談。」

  葉知秋點點頭,她一直對曾誠刻意回避,可是現在發現,這樣的回避並不能幫助她躲開流言和麻煩,倒不如坦然面對。

  兩人出了酒店,曾誠開著輛深圳牌照的賓士,帶她去了一家粵菜酒店,這裡帶有一個頗大的天臺,一張張餐臺上撐著一把把陽傘,各式熱帶植物點綴其間,時間還早,只疏落坐著一些客人。正值傍晚夕陽西下,晚風輕拂,盛夏的沿海城市到了向晚時分,較之內地要涼爽怡人得多,看上去氣氛頗為輕鬆愜意。這裡以海鮮為主,菜上得很快,曾誠點了白葡萄酒,只給她倒了小半杯:「胃沒事了吧。還是少喝一點。」

  「曾總,今天路演的情況怎麼樣?」

  「反響還不錯,沿海勞動密集型企業的確有內遷的需求,開發區領導吃喝得比我起勁,他們現在招商引資的壓力很大。」曾誠並無意談公事,他喝了一口酒,放下杯子,「知秋,著樣子我已經徹底被你拒絕了,再沒考慮的餘地。」

  葉知秋無可奈何地笑,真是有點不知說什麼好。

  「別緊張,我說過我尊重你的選擇。」

  所有的人都一再對她說到選擇,她喟然嘆息:「這從來不是個選擇的問題。曾總,您以前一定也戀愛過,對嗎?」

  曾誠笑了:「對,畢竟我也年輕過,雖然好多人並不相信這一點。」

  葉知秋好不尷尬,她當然沒有影射曾誠年齡的意思,事實上曾誠今年也不過三十七歲,他瘦削而舉止灑脫,毫無人近中年發福的趨勢,正是男人最有風度的時候。

  她知道自己大概是開了個槽糕的頭,可是對著曾誠,講話的技巧原本就是多餘,她自嘲地笑了:「我不大知道男人會怎麼看以前的戀愛,曾總,可是我自己一向只是個平庸的人,沒什麼遠大志向。要的不過是份過得去的工作加一個小家。我曾經以為,和范安民結束以後,不過是等傷心慢慢過去,再收拾身心,找一個合適的人結婚過日子罷了。」

  「看來我並不是那個你覺得合適的人。」

  葉知秋搖頭,她頭次正視著他,輕聲說:「不,如果我沒有遇到現在的男朋友,您應該是最合適的那個人。可是現在不一樣,如果我只出於合適的考慮而答應您,反而是對您的辜負。」

  曾誠的心驀地一動,此時暮色漸濃,天臺上燈光朦朧,葉知秋正視著他,她很少這樣坦然迎住他的目光。頭一次他感覺到,她不是拿他當一個前任老闆那樣看待了,他溫和地說:「我似乎在錯誤的時間做了正確的事情,終於還是錯過了你。」

  「錯過我並不可惜,曾總,我沒有自我貶低的意思,可是您值得更好的。」

  「唉,你拿我安慰你的話來安慰我了。」曾誠笑著搖頭,「不,知秋,我不需要安慰。有一點我得告訴你,我當然不是因為你看上去像個合適的妻子人選,而向你求婚的。」

  葉知秋怔住,而曾誠顯然也並不需要聽她說什麼,他拿出一隻香煙點上,緩緩吐出一圈煙霧,他的眼神落在稍遠的地方,似乎微微出神。隔了一會兒,他彈了一下煙灰,手卻停留在煙灰缸上,隨即將煙摁滅。「不過這些都不重要,我只要知道,你會生活得很好就夠了。」

  「曾總,我會好好生活的。」葉知秋只能這樣說。

  「你看,我又忍不住要教訓你了,你活得太努力太認真,知秋,放輕鬆一點,你還年輕,正是應該享受生活的時候。」

  葉知秋搖頭笑了,仍然是自嘲的:「我這會兒就算跟您說,我會放輕鬆,大概那個保證也會很用力很認真。我也想我能輕鬆下來,可是努力去輕鬆好像是個駁論,我希望我能早點擁有輕鬆的智慧。」

  「你從來不缺直呼,只缺一點灑脫和信心。我永遠記得你第一次在銷售會議上發言的樣子,拿著一個記事本,一樣樣講著各地的資料,聲音和手都有點顫抖。當時我想,真是要命,這樣嬌滴滴的女孩子,好像正該讓人好好呵護的時候,就被我逼著全國市場跑了。」

  葉知秋當然記得,工作之初,她十分緊張怯場,參加銷售部門會議,都是忐忑不安地等著輪到自己,手心往往會沁出冷汗。到升職後,開始參與有曾誠出席的會議。她的緊張來的更強烈一點,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不知道是怎麼慢慢克服的。

  「再後來,你開始變得鎮定,講話有理有據,做起事來一點折扣不打,從來都讓人放心。不過我總覺得,骨子裡你還是那個沒什麼安全感的女孩子,被逼著長大了,穿上了愷甲,努力適應得很好,可內心並沒有相應堅硬起來,也幸好你還保留著這點柔軟……」曾誠驟然停住,沒有說下去。

  葉知秋頭一偏,緊緊咬住牙,盡力讓自己內心突如其來的那陣悸動過去。對面這個男人竟然這麼深刻地瞭解她,憐惜她的掙扎努力,知道她那份從來不肯主動示人的不安全感。

  他看她如此細緻,而她只知道他是睿智的老闆,總是高高在上從容鎮定,卻對他的內心一無所知。她已經不可能有瞭解他的機會了,更不可能選擇一條相對平坦的道路,將自己交付給他。

  「您不覺得索美好些員工,多少都有點在模仿您的處事風格嗎?」她力圖將氣氛弄得輕鬆一點,笑道。

  曾誠以前並沒意識到這一點,他知道自己對人對事要求很高,並不是每個部下都能承受這點。可是認真想想,跟自己時間最長的幾個愛將,似乎倒都有一點共同之處:「我希望為你們的職業前途打上印記,可真沒想到還影響到了你們的生活。」

  「誰能保證自己一生天真,都得用不同的方式去適應這個社會。曾總,我珍惜在索美的成長經歷,從來不後悔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就算給我重新選擇的機會,我也會走同樣的路。」

  然而這卻是一條兩人註定擦肩而過的路,曾誠內心的惆悵更甚了,他笑道:「我們不說這個了,知秋。」

  此時兩人莫逆於心,他向她舉起酒杯,兩人輕輕碰了一下,各自一飲而盡,所有的心緒都在不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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