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衫落拓 > 荏苒年華 | 上頁 下頁
八七


  「我們沒什麼,別操心大人的事了。」任世晏像哄小孩子般地拍拍她的手,讓她哭笑不得,「小苒,進去休息,我得去上班了。」

  任苒只得提了旅行袋下車,看著任世晏將車開走。

  她取出鑰匙,開了院門,走進自己從出生到長大一直居住的房子內。

  這是一個晴朗的春日早晨,初升的太陽斜斜照射進來,那棵粗大的樟樹枝葉繁茂得仿佛已經籠罩住了半個院落,陽光被篩得斑斑點點地灑在地上。紅磚黑瓦的兩層樓房,綠色的爬牆虎爬滿整個西邊的牆壁,白色的窗臺,暗朱紅色的百葉外窗,和她22歲離開那年一樣——經祁家駿主持修繕,外觀整齊而美麗,不復維吾爾頹敗。

  這個念頭浮上心頭,便再也按捺不下去。

  她打開門,從一樓到二樓,一扇扇地開著窗子通風——巡視所有的房間。出乎她意料,裡面十分乾淨整潔,不似長期無人居住的樣子,廚房的小桌上甚至放著一罐普洱茶和一套茶具。她猜想,應該是父親找人來打掃過並特意做了準備,以前根本不理家事的父親變得如此細心,她有些感慨。

  她將旅行袋提上樓來,進了她從小一直居住的房間,將裝了母親照片的小相框和那本《遠離塵囂》拿出來放在床對櫃上擺好,向自己確認:回家了。

  她不願意多想什麼,拿著筆記型電腦下樓去,找出水壺燒開水,沏開一壺普洱,然後就坐在餐桌那裡,開始繼續翻譯工作。

  上午的里間很快就過去了,任世晏過來,帶她去吃飯,然後去了公證處。他顯然已經跟學生打好了招呼,同時早早準備齊了所有資料,房屋贈與的公證手續很快便辦好了。他再開車帶她去了房產局,同樣預先找了一位朋友幫忙,那人已經等在門口,帶他們交上資料,交納各種費用,工作人員審核以後告訴他們,大約十天以後就可以取新的房產證了。

  手續辦得如此順利,從房產局出來後,任世晏長長籲了口氣。

  「小苒,等正式產權檔下來,這房子就完全屬於你了。如果不是男律師在漢江那邊工作,我真希望你們能回來生活。」

  任苒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任世晏馬上覺察出不對勁。

  「你跟田律師沒有解釋清楚嗎?」

  「我和他認識的時間並不長,只是剛開始交往,對彼此還說不上很瞭解,所以……」任苒有些艱難地說,卻實在找不到說辭,索性將心一橫,「爸,我們分開了。」

  任世晏很長里間沒有說話,任苒發現父親臉色發白,手竟然在微微顫抖,頓時嚇到了,「爸,你怎麼了?」

  「沒事。」任世晏勉強吐出了兩個字。

  「你別多想啊,爸,戀愛分手很平常的事。」

  「我知道,我們走吧。」

  回家發後,任苒繼續伏案翻譯,只隨便吃了一點順路買回來的東西,直到眼睛酸痛,頸項發麻,她一看時間,已經快九點鐘了。她頭天晚上在火車上沒有睡好,合上筆記型電腦,打算去床上躺一下,再繼續工作。

  床鋪柔軟舒適,她已經疲憊到了極點,卻仍然無法馬上睡著。

  她回憶著,發現從十六歲離開,到十九歲她從北海雙平回來,她在這座房子裡獨自住了幾個月,再往後,就只是二十二歲那年從澳洲回來住了幾晚,其他的日子,她一直都住在沒有家的感覺的地方。

  父親在漢江市的教工樓、財經政法大學的學生宿舍、深圳城中村條件簡陋的招待所、廣州珠江邊的豪華公寓、北京灣深處小島雙平上火山岩壘成的低矮小屋、澳洲墨爾本住宅區漂亮的HOUSE——那邊也是祁家駿送命的地方,她的回憶一下中斷了。

  當然,再歷數下來,也不過從北京到香港,一個出租屋到另一個而已。

  她知道一回到Z市,就意味著要面對無處不在的回憶,她躲避了那麼久,回來以後,又妄圖借用工作佔據思緒,最終卻還是得在這樣夜闌人靜的時刻,聽任細細碎碎的悲傷爬上心頭。

  想起父親的建議,她在黑暗中苦笑了,她想,她依舊沒辦法安然在這幢房子裡住下來,也許還是走得遠一點,相念沒有這麼沉重,痛苦也沒有這麼稠密。

  輾轉了不知多久,任苒迷迷糊糊入睡,仿佛又做起她曾今做過的夢,媽媽早早起床,在廚房裡做早餐、煮咖啡,虹吸壺「咕嘟」作響地翻滾著,媽媽頭也不回地說:「小苒,又光著腳跑下來了嗎?」

  她以前總也沒弄明白,為什麼媽媽的耳朵如此靈敏,能聽到她光著腳悄無聲息地下樓,能分辨出爸爸輕輕上樓的聲音……

  任苒突然睜開了眼睛,聽到外面似乎有什麼聲音。

  她的睡意全消,緊張地側耳聽著,卻又什麼也沒聽到,這時夜色已經深沉,屋子裡十分安靜,四周靜謐得只有偶爾遠遠傳來路上車輛駛過的聲音,她有引起疑惑自己大概是困於夢魘了,這樣一想,她繃緊的身體鬆弛了一點,可是就在此時,又一聲輕響準確無誤地傳來,她猛然坐起了身。

  她確定這不是錯覺,聲音就來自與她房間一牆之隔的父母主臥內,似乎有人推開了那邊的窗子。

  她下了床,來不及找拖鞋,赤足踩著地板走出自己的臥室,只見父母臥室的門開著,裡面透出了燈光。

  她一步步走過去,臥室窗子開著,夜風吹得內層窗紗飄拂不定,一個女人正站在窗邊,看著外面。

  任苒的手心早已滿是冷汗,她說不清是惱怒還是恐懼,「季律師,你在這裡幹什麼?你是怎麼進來的?」

  季方平回過頭來,冷冷看著她,「這裡是我丈夫的房子,身為妻子,我過來不是很正常嗎?」

  任苒上一次見她,還是十八歲那年,一轉眼幾年里間過去了,季方平穿著套裝窄裙,身材依舊保持著苗條,似乎沒什麼變化,只是那雙曾經靈動而帶著嫵媚之態的細長丹鳳眼略微有些向下耷拉,多少顯出一點兒老態,她這樣理直氣壯的反詰,讓任苒簡直有哭笑不得的感覺。」我父親大概不會給你鑰匙,你這樣不宣而至,不告而入,顯然算不上正常,請你留下鑰匙離開吧。「季方平根本沒動,「你倒是比以前沉得住氣,居然不說這房子今天已經被你父親公證贈予給你,可以毫不停業地驅農我出去了。」

  「我沒什麼可跟你說的,請你現在馬上離開。」

  「你父親今天晚上說想跟我離婚,我剛跟他大吵了一架。」

  「那是你們之間的事,我不想知道。」

  「這不是你樂於看到的結果嗎?吵完了,我就來這裡了,其實,世晏不知道,我早配了這邊的鑰匙,過去幾年,我經常過來。」

  任苒大吃一驚。

  「對,我經常過來,」季方平仿佛在欣賞她吃驚的表情,用一種更加輕快的語調重複道,「多半都是跟世晏發生不愉快以後。我得承認,這幾年,這種不愉快的時候越來越多了。」

  「你到這裡來幹什麼?」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