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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度假村是一排仿西式三層建築,素雅的白牆,外挑的大露臺,掩映在香樟樹林中,明顯門庭冷落,十分安靜。下車以後,任苒深深呼吸,神態怔忡不定。

  她四下看著,突然轉移話題:「奇怪,怎麼會有人想到在這裡修個度假村,J市明顯不是個旅遊城市,這裡號稱風景區,可是景色也不特別,離市區又太近,恐怕生意會很一般。」

  田君培啞然失笑,「說的沒錯,外地人不會特意來此觀光,本地人傾向去外地旅遊,這個度假村除了承接會議時會熱鬧一下外,平時的確沒有什麼生意,我跟這邊的老闆談起來,他也承認他的本意是想跑馬圈地,做這一帶的房地產開發,可是政策有變,他剛建起幾棟別墅,這裡就被劃為濕地保護區,凍結了所有的商業開發。讓他的如意算盤落了空,好在他財大氣粗,賠得起。」

  兩個人走近大廳,只見燈光昏暗,值班的前臺人員伏在櫃檯裡睡的正香,田君培不得不敲桌子叫醒她。

  他是這邊的常客,交代好按他的價格給任苒開房間,那伶俐的女孩馬上說:「田律師,就開你隔壁房間好不好,南面對湖的大房床只剩下那間了。」

  田君培想,他若是點頭未免唐突,顯得他帶她來這邊住別有用心,可是任苒看上去深思不屬,仿佛沒有聽到一樣,他只好咳嗽一聲,重新問她:「你喜歡哪邊的房間,對湖還是對著樹林?」

  任苒回過神來,「剛才進來的時候我就在想,那個露臺很不錯,對著湖的話,景觀一定很漂亮。」

  工作人員接過任苒的身份證開著房間,田君培解釋道:「說是湖,其實是個大水庫,不過景色還是不錯的。」

  拿了房卡後,兩人一同上樓,倒了晚安,分別進去相鄰的兩個房間。

  室內有長期關閉的氣味,任苒丟下旅行袋,先將窗子打開通風。她臉上勉強掙扎出來的笑意一下退去,覺得疲憊不堪,幾乎只想撲到床上,可還是沖入浴室,脫掉衣服,再次長時間淋浴。

  然而,激射而出的水流根本不能幫她抹去陳華留在她身上的痕跡,就如同從哪個市區酒店轉到郊區度假村,似乎都是一種完全徒勞的折騰。

  這是比離開北京更不徹底的不告而別,她完全能想到陳華醒來後的暴怒,可是她沒有辦法和他呆在一起,過去經歷的一切,就像一條無形的鴻溝,將他們阻隔開來。

  「任苒,祁家駿已經死了。」

  陳華的聲音再度在她耳畔響起,冷靜,客觀,如同往常一樣陳述事實,沒有加入任何感情。

  當然不需要他的提醒,她清楚的知道,祁家駿已經死了。

  她不給祁家打電話問及祁家駿的身後事,她父親偶爾想提到他,她都馬上把話題扯開,她拒絕和白瑞禮詳細談起他,她甚至不育他的姐姐祁家鈺見面。

  這樣絕望的鴕鳥態度,只是她無法接受再一次面對死亡,然而,唯一不容許她有任何回避的人是陳華。

  此時,還有更不容回避的問題等著她。

  她蹣跚走出浴室,拿出睡衣穿上,再拿起床頭的背包,取出剛才買的藥,那當然不是感冒藥,而是事後避孕藥。

  一個小時前的做愛,陳華沒有採取任何防護措施。

  她記不起過程,不知道她表現的究竟是掙扎、順從還是有所回應,可是困擾她的不是這些,他的吻如同一個個烙印,給他的身體打下記號,她的呼吸裡仿佛充滿了他純粹男性的、具有侵略性的氣息。她幾乎還能感覺到那樣近乎野蠻的衝擊,在她體內爆發迸射的力道,仿佛有電流持續掠過,一陣陣寒意讓她有控制不住的寒意。

  她才開手裡藥盒的外包裝,發現自己的手在不自覺的顫抖。她努力鎮定著,拿出說明書,薄薄的一張紙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複雜的成分說明,藥理結構,看起來完全不是她熟悉的漢字,幾乎沒法組合出具體的含義。她的目光轉移到服用說明——「72小時內服用第一次」,她想,她還有時間,然而,這個念頭並不令她寬慰。

  這時,一陣微風佛動窗簾,帶來她熟悉的香樟獨特的清香。

  她本來以為,按照她的計畫行程,她要穿過此地,在越過她曾生活了幾年,但並不算停留的那個相鄰省份,回到自己的故鄉,站在位於Z市舊居內,從會聞到從童年起就圍繞著自己的這個味道。

  任苒放下藥盒,過去拉開落地玻璃門,一股涼風撲面而來,她走到露臺,才發現兩個相鄰的房間公用一個露臺,靠近欄杆的地方放置著遮陽傘和兩把籐椅,不遠處是一個看不到邊際的湖泊——或者按照田君培的確切的定義,那是一個水庫,不過任苒並不清楚這兩者有什麼區別,放眼看去,大半輪月亮懸在暗藍色的天際,月光皎潔的灑下來,與水面溶為一體,波光粼粼,隨風輕動。

  眼前如此寧靜安詳的景象安撫了她,幾個小時以來,她一直不規則跳動的心終於慢慢恢復了正常節奏,平靜下來。

  她根本沒有睡意,回房間披上運動外套,再走出來坐下,開始考慮實際的問題。

  隔壁落地玻璃門突然被打開,田君培拿著手機,一邊講電話一邊從房間裡走出來。

  他接到的是前女友鄭悅悅的電話,兩人分手有一段時間,今晚她再次帶著醉意打過來,一時哭一時笑,一時撒嬌,他無計可施,心底多少有些煩躁,本來想出來吹吹風冷靜一下,可是沒有想到任苒就坐在露臺上。

  任苒沒有回頭,他也不好意思就此折返,便走到露臺的另一邊,繼續講著電話。他的聲音壓得很低,然而這裡遠離市區,實在是太安靜了,甚至鄭悅悅的聲音都好像通過話筒被放大了,聽起來有突兀感。他匆匆的說:「你倒是看看現在幾點了,明天我還要工作,你也得上班,不要鬧了,乖乖回去睡覺,我掛了。」不等鄭悅悅再說什麼,便結束了通話。

  那邊任苒仍然一動沒動。他走過去,做到她旁邊的籐椅上,「不好意思,一個朋友打過來的,她有點喝多了。」

  任苒滿懷心事,深思不屬,隔了一會兒,泛泛的哦了一聲。

  田君培看到她漠然的神態,知道她根本並沒有在意他說了什麼,便輕鬆下來,

  「任小姐,睡不著嗎?」

  「我一向有點失眠。」

  「有些人剛開始會不習慣這裡的香樟樹的味道,你沒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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