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衫落拓 > 荏苒年華 | 上頁 下頁
二七


  很長一段時間裡,她都沒有與人有如此親密的接觸,某些長久壓抑心底已經接近忘卻的記憶不受控制地浮了上來。她孤獨得太久,所有對孤獨的習慣,其實只是一種無奈,一種自欺。

  突然之間,她放棄所有思考的能力,只想不顧一切溶解在這個懷抱裡——這不是出於單純的肉欲,而是從肌膚到心靈深處渴望一個沒有間隙的忘情親密。

  她被他放到臥室的床上,他一粒粒解開她的紐扣,嘴唇貼到她赤裸的肌膚上,灼熱發燙。

  所有的一切都在幽暗月色中朦朧不清。她幾乎可以實現自我催眠,告訴自己,這是一個夢,她只需沉溺,不用思索。

  然而,她清楚這不是夢,也清楚知道緊緊抱著她的這個人是誰。

  意識到這一點,她沒有辦法繼續混沌下去,讓自己一無所知地接受。近乎灼傷的痛楚侵蝕著她,她掙扎著叫道:「不,家驄……」

  陳華曾經用過的這個名字從她口裡叫出來,對他們兩個人來講,都顯得有些陌生了。

  他停止動作,他的身體仍然火熱地抵著她,隔了一會兒,他將頭埋在她頸間,良久不動。

  世界突然之間轉入靜止狀態。

  黑暗之中,她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也知道她的心在他身體下跳動得激烈不安。

  她艱澀地說:「對不起,我不能……」

  「噓——」,他的手指按住她的嘴唇,「我知道。」

  他移開身體,替她掩上衣服,仍然抱著她。

  他一動不動,她鬆馳下來,酒意佔據意識,心跳漸漸恢復正常節奏。她不知道她什麼時候睡著,長期以來,她受失眠折磨,淺眠易醒,很久沒有睡得如此沉酣。等她再睜開眼睛時,已經是第二天清晨。

  任苒看著淩亂的床鋪和自己身上同樣淩亂的衣服,清楚記起昨晚發生了什麼事,那不是一個荒唐的夢。她捧著臉,禁不住呻吟了一聲。

  陳華走了進來,他已經穿得整整齊齊,陽光灑入室內,照在他身上。她完全沒想到他竟然還沒離開,慌忙抓起床單遮住自己。

  「早餐想吃點兒什麼?」

  他問得理所當然,越發襯得這個場面荒誕得可怕,任苒沒法忍受下去,「請你離開,不然我走好了。」

  「你別折磨自己,昨天什麼也沒發生。」

  她已經借著床單的遮掩,勉強扣好了自己的襯衫,一聲不響爬下床,陳華上前一把按住她,「你冷靜一點。」

  「你讓我一個人待著。」

  陳華盯著她,點點頭:「好,我晚上下班再過來,接你去吃飯。」

  他走以後,任苒呆呆坐倒在床邊。

  剛剛恢復的平衡哪怕虛假,一經打破,再難勉力恢復。那麼多的往事,不受控制地重現於眼前。

  她與祁家駿一塊兒長大。那樣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感情一直伴隨著他們,哪怕他半真半假對她說,他們將來會結婚,她也並沒有考慮過那個可能。

  十八歲那一年,她愛上了一個曾經叫祁家驄的男人。似乎只有在那個年齡,才會有那麼固執、強烈的愛,不給自己和別人留下選擇餘地的熱情。

  從一開始,她的愛就有些盲目而一廂情願。他冷靜超然分析她的感情,他對她的回應帶著一絲無可奈何的縱容,卻從來不曾鼓勵她。

  在她終於成長獨立以後,他們已經分開很久。她開始在無數次回憶之後,試著分析她經歷過的愛情。

  她發現,那的確是一場華麗而完美的冒險。

  一個有著危險魅力的陌生男人,突然出現在她平淡的生活中,激起她純屬少女的想像。

  當她對父親幻滅憎恨時,他顯得那麼誘惑,看上去可以填滿她所有感情的缺口。

  她一步一步投入,一寸一寸陷溺。

  而他,始終保持著清醒與距離感,只似乎有一點兒感動,總在她幾近絕望時,會流露出憐惜與不忍。

  所有的期盼、失落、等待、患得患失、絕望……迭加在一起,到後來,她已經完全弄不清,在付出太多以後,那算不算純淨的愛情。

  她沉浸在那一場冒險中,目眩神迷,忽略了祁家駿,祁家駿卻始終默默關心著她。

  生活在不知不覺中變得太過複雜,祁家駿與她的同學莫敏儀結婚生子,然後又走向婚姻破裂。

  她無法回過頭去估量他對她付出了多少等待和愛。

  去年四月,祁家駿突然去世,在她心底留下一個無法正視面對的傷口以後,她已經無力再付出任何感情了。她只知道,那是她不可複製的青春記憶,不必提及的隨風往事。

  任苒突然下了決心,哪怕她還沒有計劃好去哪裡,她也必須馬上離開了。她不應該再以任何方式,與這個叫陳華的男人有任何關係。

  她當然沒有與他正式告別的打算。她打電話告訴鐘點工,她要出去玩幾天,讓她不必過來做飯,再發郵件給白瑞禮,取消了接下來的預約,然後隨手抓過衣帽間內的一隻旅行袋,收拾了最簡單的行李,開車上路。

  她只是完全沒有預料到,這種不告而別居然如此快地演變成了一場近乎荒唐的逃亡。陳華甚至親自追到了這個小城市。

  任苒凝視著鏡子,如同看陌生人那樣端詳著,仿佛看到了不同年齡時的自己,那些她以為已經正式告別過的時光就這樣重現於眼前。

  那個迷惘的18歲女孩子已經離她很遠了,她曾經在一個男人的目光下臉紅心跳,把所有的少女情態毫不掩飾地流露給他。可是時間幫她慢慢披上鎧甲,現在鏡中是一個神態平和的女人,內心的思緒再如何紊亂,也可以從眼神到表情都做到波瀾不興。

  鏡子上的霧氣早已經散盡,她的身影單薄而清晰地出現在她面前,沒人能從鏡子裡窺見更多。

  過去就這樣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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