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衫落拓 > 荏苒年華 | 上頁 下頁 |
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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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認為他照顧你是出於道義上的責任嗎?」 「我從來沒真正弄懂過他,現在當然更沒有好奇想去研究。我只知道,我們分開很久了,就算對彼此有看法,也很可能是一種錯覺。」 「醫生的職責是聽到盡可能多無意識的想法,做出分析,不做價值判斷。」 她呵呵一笑,拉開話題,「那你應該分析他,而不是我。我早已經被你分析成透明人了,白醫生。」 很快,任苒的生活有了規律。 在她的堅持下,住家的保姆換成了按時上去的鐘點工,她恢復了獨居。她每週準時開車去接受一次心理諮詢;除了去超市購物,多半時候她都閉門不出,在家裡看書。偶爾,她會開車到城外,漫無目的地轉上大半天再回來。隔個上十天,她會乘計程車去後海,在雲上專門給她保留的位置喝到微帶醉意,不理任何人搭訕,一直坐到打烊時間,阿邦過來送她回家。 除了深居簡出,不與其他人交往,她看上去沒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 然而,每一個人都做不到完全脫離他人存在。 這年冬天臨近新年時,任苒結束當天的心理諮詢,從醫院出來,走到路虎邊,剛取出遙控鑰匙,便一眼看到一輛惹眼的紅色瑪莎拉蒂正停到她對面車位,賀靜宜拉開車門走下來叫她的名字,她幾乎想裝沒有聽到,但馬上意識到這個念頭很可笑,只能逼迫自己轉身點個頭。 賀靜宜穿著合體的深色套裝,捲曲的長髮披在肩頭,顯得幹練而不乏嫵媚,迅速上下打量一下她,再打量一下面前的那輛路虎,眼中一閃而過的品評之意很明顯,語氣卻十分客氣,「任小姐,聽說你出過一場車禍,看起來恢復得不錯。」 「還好,謝謝。」任苒沒心情與她繼續寒喧,一邊伸手去拉車門,一邊說,「再見,賀小姐。」 「請等一下。」賀靜宜和顏悅色地攔住她,「我今天剛升職了,任小姐。」 任苒淡淡地說:「祝賀你,不過我想這與我無關,不必特意過來候在這邊通知我吧。」 賀靜宜姿態放得極低,聲音懇切地說:「別誤會,任小姐。我不是來示威,更不是炫耀。我想說的只是,這個職位是我頂住所有人的不信任,努力工作換來的,你肯定想像不到,我在工作上傾注了多少心血。現在我跟陳總除了老闆與雇員這一層關係,再沒任何私人性質的聯繫。我不會擋你的道,礙你的事,對你構成任何威脅,請記住我以前的那個請求,千萬別跟陳總提起我們早就認識,好嗎?」 「請不要跟我再提這件事了,」任苒很難壓抑她的不耐煩了,「如果我曾經答應過你什麼事,那我的話是算數的。」 「對不起,別嫌我囉嗦,任小姐。公司裡對我還是有些閒言碎語,我其實根本不必理他們講什麼。可是我怕這些話傳到你這裡來,陳總對你的重視程度出乎所有人意料,我只是想盡力保住我賣命工作得到的一切。」 任苒扭開了頭,「賀小姐,我只好再說一次,我們以後再見面不用打招呼,全當根本不認識。這樣總可以了吧,再見。」 任苒一眼就能看出,賀靜宜這個舉動有些笨拙、多餘,暴露了光鮮自信外表下的高度緊張。 她並不生氣,甚至完全能理解對方的心境。她清楚知道,她剛才的表現在賀靜宜看來,大概說得上是冷漠無禮,甚至囂張,很符合一個被寵壞的現任女友對待前任的態度。 她只是無力做出雍容得體的勝利者姿態去安慰對方,更無力去解釋什麼。 而且有什麼可解釋的呢? 她確實正承受著陳華接近無微不至的照顧。 按照任苒的要求,陳華沒有出現在她面前,可是他卻似乎無處不在,安排她生活的每一個方面:從就醫、住處,直至安排她喝的酒。如果她能提起精神,也許該選擇掉頭走開,可是藥物與心理諮詢只不過緩解了她的抑鬱,並沒能讓她徹底告別內心的癥結,她仍有深重的倦怠感,仍然缺乏足夠的力量去憤怒、去改變,也不打算去挑戰陳華的安排會周密到什麼地步。 慢慢白瑞禮與任苒的談話越來越深入。 對任苒來講,與白瑞禮的談話,是她目前唯一能接受的與外界的交流。 白瑞禮並不認為任苒已經完全對他敞開了心扉,但他看到了任苒確實是在努力讓生活恢復正常狀態。她看了大量心理學方面的書籍,試著進行自我調適,有時還會與他探討。當他問到她以前不大願意提及的問題時,她不再像剛開始時那樣敷衍。 她告訴白瑞禮,她聲稱會外出度假,拒絕了父親叫她回Z市過農曆新年的要求,也拒絕他利用假期過來看她。 「你仍然下意識恨他嗎?」 她搖搖頭,「我不恨他,我們只是很陌生了。」 「尋常的親緣關係中,總會包含有愛、誤解、敵視與原諒、接受。你從來沒表述過對他的原諒。」 「我沒法代我媽媽原諒。」 「那一種原諒的確是存在於他們倆人之間的事,不過你和你父親的關係一樣需要修補。任何一種關係中沒處理好的喪失與創傷,都會影響到你對世界的認識,影響到你對其他關係的處理。」 任苒認真思索著,良久苦笑了,「我真的不恨他——作為證明,我向你坦白,上次他到北京來開會,我們一起吃飯,他以前是個根本不顯年齡的男人,那天看上去老了很多,我為他難過。我看得出,他的這段婚姻好象有問題,可我既沒有欣慰,也不為他難過,更不打算去試著理解、幫他。吃完飯我就送他回酒店了。我回不到 18歲以前那樣對他信任、依賴的狀態裡,也做不到像一個有理智、有孝順心的成年女兒那樣去關心他的幸福。」 「你的確想過幫他,對嗎?不然你不會考慮這麼多。」 「他這段婚姻的問題多少與我有關,我介入的話,只會讓事情更複雜,而且我不認為我現在能幫到任何人,我不給他再添心病,可能他就要暗暗謝天謝地了。」 「你把各種可能都想到了,唯一忽略的是你和你父親的心理需求。」 「於是這個就是我心理問題的癥結所在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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