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衫落拓 > 我的名字,你的姓氏 | 上頁 下頁
一一四


  「我在酒吧裡。沒事的。璐璐。一堆朋友在一起呢。你別過來了。我只是剛才一陣難受。再也忍不住。非要講出來不可。」正在這時。那邊有人叫她的名字。她答應一聲。然後咯咯笑了。「也只有對著你講。不會怕鬧笑話。我去喝酒了。我們明天再聊。如果明天我還沒忘了這事的話。」

  「你別喝太多。」甘璐只能搶著叮囑她一聲。她收了手機。剛轉身走向自己的車子。卻只見明晃晃車燈打了過來。她不由自主眯起眼睛。一輛紅色瑪莎拉蒂開過來急刹住。正正停在了她車前前。車門打開。穿著米白色皮衣、牛仔褲的賀靜宜邁步走了出來。

  「晚上好。尚太太。」她瞟一眼甘璐。一臉的似笑非笑。

  甘璐懶懶地回了一聲:「你好。」

  「怎麼一個人在這邊。修文沒回來陪你度週末嗎。」不等甘璐回答。賀靜宜似乎不勝遺憾地搖頭。「據說萬豐置業剛訂了旭昇的產品。單子雖說不大。而且秦總怕得罪億鑫。也盡力低調。不可能起到什麼了不起的效果。不過。我猜是你出面促成的吧。為了挽回修文。你還真是費盡心思了。」

  甘璐正要說話。身後車門打開。吳麗君站了出來:「璐璐。幫我看一下披肩是不是卡在項鍊上了。」

  賀靜宜驟然看到吳麗君。大吃一驚。囁嚅一下。似乎要說話。然而吳麗君根本不看她。只半轉身。示意讓甘璐看。甘璐撥開略微扭結的披肩整理一下:「流蘇勾住了。好了。」

  吳麗君點點頭。徑直返回車內坐下。順手帶上了車門。賀靜宜從來沒被人這樣無視過。可是她在吳麗君面前確實撐不起架勢來。她的臉色變幻不定。似乎在想著什麼。

  甘璐客氣地說:「賀小姐。麻煩你把車挪一下。我們要回家了。」

  她也不等對方回答。坐上司機座。對著賀靜宜的目光。先系上安全帶。然後靜靜與她對視著。她慢慢後退。視線一直沒有離開。直到反手打開車門。坐到車上。猛然發動車子讓開通道。

  甘璐將車開出地下車庫。駛上大道。吳麗君的聲音在後面響了起來:「璐璐。她是億鑫的高管。她的老闆在這邊。她肯定是來找她老闆的。不會跟修文有什麼關係。」

  甘璐一時愕然:「我知道。媽。」

  「我希望你不要理睬她。她一向不達目的絕不甘休。現在擺明瞭是想來破壞你們的婚姻。」

  甘璐局促地「嗯」了一聲。以前吳麗君不會跟她這樣說話。現在婆婆似乎已經將她這個兒媳微妙地劃到自家人範疇以內。不必避諱了。

  吳麗君喝了一點酒後。表現得不像平時那樣點到即止了。她顧自說著。聲音裡帶著不加掩飾的嫌惡:「當年她為了糾纏修文。出盡手段。修文跟她提出分手。她連假裝自殺這種招術都用上了。修文要不是心軟。哪至於造成日後的悔恨。」

  甘璐既吃驚又難受。覺得實在消受不起這份突如其來的信任。她不願意聽到往事被這樣一點點剝開。那些事全是她不曾參與的部分。她沒有什麼好奇。卻有隱隱的害怕。只覺得暴露出來的事實越多。越不能帶她走出迷津。反倒讓她更覺混亂。

  「媽媽。您休息一會兒吧。到了家我叫您。」

  「總之。以後她說什麼。你都不用理。」

  吳麗君總算再沒說什麼了。兩個人一路保持著沉默。回到家後。甘璐請婆婆早點兒休息。正要上樓。吳麗君卻叫住了她。

  「到我房間來。璐璐。」

  甘璐只得隨她坐進她的房間。這裡與樓上格局相似。也是書房與臥室相連的套間。吳麗君示意她坐下。開了抽屜。拿出一本相冊。翻開一頁遞給她。甘璐一下屏住了呼吸。照片上是一家三口:最前面是只有20歲左右、猶帶著青蔥氣息的尚修文;後邊右手坐著遠比現在年輕的吳麗君。面容秀美而帶著威儀;左邊那個男人看上去40多歲。身形挺拔。穿著藍色t恤。戴著無框眼鏡。氣質儒雅而沉穩。三個人坐在一個遮陽傘下。臉上全含著淺笑。似乎正交談著。全沒注意到相機鏡頭。

  「這是修文的爸爸。」吳麗君輕聲說。手指指點一下。然後緩緩摩挲過那張面孔。

  甘璐不知道說什麼好。只牢牢看著尚修文。那樣開朗的笑容。沒有現在偶爾展顏時無限的內涵。卻仿佛帶著陽光的氣息。

  「修文也許已經跟你說過他父親的事了。他一直自責。不肯原諒自己那天晚歸了。可是其實更該受到責備的那個人是我。我當時只顧考慮我的政治前途。對他漠不關心。甚至他接受調查回來後找我談話。我都說沒時間。要寫材料。到無可挽回的時候。再後悔也遲了。」吳麗君聲音沙啞。滿含沉痛。拿過相冊。長久地看著。

  「媽媽。爸爸肯定也希望您和修文好好生活。過去的事。別再想了。」

  「怎麼可能不想。修文和我一樣。大概從來也沒放下這件事。以前我總希望他成熟一點。沉穩一點。可是後來看著他內斂的程度甚至超過他父親。把什麼都放在心裡。我很害怕……修文慢慢越來越像他父親了。」

  甘璐有同感。她在心裡驚歎。尚修文有著和他母親相似的容貌。卻帶著父親的氣質特點。年輕時意氣飛揚。還不明顯。現在卻十分突出。

  吳麗君猛然抬頭看著甘璐。「璐璐。修文是愛你的。和你結婚以後。他改變了很多。我看著很欣慰。只是他和他父親一樣。寧可獨自承擔壓力。你一定要試著多理解他。包容他。好好維護你們的婚姻。」

  「媽媽。我明白。我會試著理解修文。」

  甘璐不願意去拂逆一個向來寡言高傲的母親難得的坦誠。可是卻在心底喟歎。婚姻畢竟取決於雙方的努力。如果他仍然選擇獨自承擔一切。那麼她又怎麼能明確感受到他的誠意。

  尤其還有那樣一個前女友窺伺在側。要她像吳麗君說的那樣做到不理睬。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此時佔據賀靜宜腦海的也正是吳麗君。

  她手扶方向盤坐著。那輛銀灰色寶來已經消失在她視線以內。地下車庫除了偶爾有車輛進出。車燈一晃而過以外。燈光昏黃。安靜得有幾分詭異感。

  她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吳麗君。早已經被她刻意封閉起來的那一部分回憶突然不受控制地翻湧了上來。

  以前吳麗君與她見過不止一次。從第一次開始。就絕對算不上愉快。

  吳麗君根本不看她。目光冷漠。聲音平淡地說:「我認為修文跟你不合適。不過。年輕時不犯錯誤是不可能的。我不會干涉你們。我瞭解我兒子。他早晚會認識到這一點。」

  「阿姨。我知道我家裡條件不好。可是……」

  吳麗君皺眉。「這不關家庭條件的事。我本人也只是出生在一個清貧的教師家庭。我用盡可能你能明白的話講吧。理不理解就全看你了。你的教養和修文太不一樣。你們不是一樣的人。遲早會分開的。」

  當時她才20出頭。從小容貌出眾。性格一向倔強高傲。被這個斷言激怒。卻也被吳麗君氣勢所懾。根本沒法反駁。她只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和尚修文更長久地在一起。「氣死你」……當然。這個孩子氣的想法她只敢咬著牙狠狠說給自己聽。

  可是她心底有著隱憂。

  她和尚修文都還太年輕。再怎麼熱戀。離一個天長地久也很遙遠。而且。她不得不承認。吳麗君的話有一部分是她無法反駁的。她那個喧鬧、貧寒的家和尚家太不一樣。儘管父兄在尚修文的安排下做生意。家境開始寬裕起來。可是始終沒法有尚家那樣不動聲色的修養。

  家人討好尚修文到了她都看不下去的地步。被這個氣氛渲染之下。她慢慢患得患失。漸漸也沒法保持與尚修文初相識時的那個坦然驕傲的美麗少女姿態了。

  當她的父兄打著吳麗君的招牌。頭次在外面闖出禍來。吳麗君將她和尚修文同時叫去。卻根本沒看她。只是痛斥尚修文。態度和用辭之嚴厲。讓她這才明白。以前對她的那點兒冷漠。實在算得上客氣了。

  「你和她分手吧。」吳麗君根本沒有商量餘地地說。「給她家一筆錢補償一下。不然總有一天會惹出大禍。」

  尚修文看著拂袖而去的母親的背影。良久不語。賀靜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口乾舌燥。當尚修文轉身看著她時。她頓時哭了起來。尚修文僵立一會兒。伸手摟住了她。她才放下心來:「修文。我回去跟我爸爸和哥哥說。一定讓他們再別做這種事了。我叫他們來給你媽媽道歉。」

  「我媽不會接受道歉的。這種事真的不能再發生了。不然……」尚修文打住。她卻能體會出這個「不然」意謂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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