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衫落拓 > 我的名字,你的姓氏 | 上頁 下頁
三五


  尚修文看得十分有興致,不時加一點兒評論:「原來你小時候長了張包子臉,是個胖妞。」「這張蹲在花下麵的照片傻得很可愛。」「你爸爸很疼你啊。」

  甘璐問他要舊照片看時,他攤手:「我不愛照相,有數一點兒照片都被媽媽收著,改天拿給你看。」

  他並沒拿,她後來也忘了問這事。

  他曾用同樣的理由說服她不拍婚紗照,她也怕被擺佈著拍照,爽快同意了。可是出去遊玩,他並不拒絕照相,兩人還是留下了不少合照,全被她刻成光碟,有些沖洗出來收藏著,與自己的相冊放在一塊。

  只是被定格的是他與她在一起以後的生活,在此之前,他的生活對她來說似乎是一片空白。

  不光是從前的戀愛他隻字未提,他也從來沒對她談起他的大學生活,儘管那也是鄰省的一所名校;他從來沒提過見舊同學、老朋友,生活中來往較多的朋友似乎只有工作夥伴馮以安;談到與馮以安合開公司前的經歷,他只是說一直在鄰省的省會市父親的公司工作,父親突然去世後,就結束了那家公司的運作。

  那是他唯一一次提到他早逝的父親,眼神一黯,神情中似有難言的痛楚,她與自己父親感情親厚,自然心痛,抱住他,不著痕跡地將話題拉開。

  除了他的舅舅一家,她只與他的堂兄尚少昆在馬爾代夫見過一面。當著她,沒人過多談及他們的家事,都是泛泛地客氣著。

  他表現得像一個完全沒有過去的人,而她一向居然沒起過什麼疑心。

  原先被忽略的點滴小事,此刻一下全部湧上了心頭。疑團一點點擴大,壓得她只覺得有點兒喘不過氣來。

  第二天,吳麗君沒有再提起讓甘璐請假去做檢查的事,只是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比平時來得更沉悶一些。

  甘璐快快吃完早餐,跟婆婆打聲招呼,趕緊去上班,她的確一刻也不想多待在那個房子裡。

  教師的工作每天單調重複,受傷以後,學校倒是將她巡視校園的任務給豁免了。她下午下課後,回辦公室從抽屜取出上課放在裡面的手機一看,有兩個未接來電,都是秦湛打來的。她連忙打回去問他有什麼事,秦湛說他堂妹秦妍芝帶著未婚夫回國探親,想約她和她老公一塊吃晚飯接風。

  甘璐簡直哭笑不得:「我說西門,你們一家人聚在一塊吃飯,何必拉扯上我,你幾時見過我跟你們玩一家親了的。」

  「我叔叔特意叫我給你打電話的,我們都從來沒見過你老公,正好見面認識一下。」

  「替我謝謝你叔叔,可是我老公出差了還沒回,我今天晚上也有事,不方便過來。」

  秦湛訕笑:「你這不食周粟的界限也劃得太清楚了,跟芝芝吵架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難道還放心上不成。」

  甘璐沒好氣地說:「那我該連你也記恨上才對,西門大爺,你當初可是偏幫著你堂妹的。」

  秦湛哈哈大笑:「我都跟你道歉多少回了,你大人大量原諒我們吧。」

  甘璐也笑了:「得了秦湛,那些小事早不是問題了。不過你們一家人吃飯,我確實沒必要摻合,就算我媽叫我,我也不會過去的。你們吃好玩好。」

  「好吧好吧。對了,你上次不是關心建築鋼筋品質那件事嗎?我聽叔叔說,可能有關部門最近會有大動作進行處理,那家叫安達的代理公司有大麻煩。」

  甘璐心跳一下加快:「會是什麼麻煩?」

  「我也不清楚啊,我叔叔沒有細說。」

  「你們晚上吃飯在什麼地方,我過來。」

  她這急轉直下的態度雖然讓秦湛吃驚,不過他馬上告訴了她餐廳地址。

  甘璐有時對鏡自照,不得不遺憾地承認,她的眉目和面部輪廓長得有一部分像她媽媽陸慧甯,卻沒能繼承她媽媽的美豔容貌,只能算秀麗。她媽媽今年已經47歲,但不管身材還是面容都保持得相當好,仍能看出盛年之姿,並無太多遲暮感。母女倆同時出現,有人會吃驚地說她們更像一對姐妹,這對陸慧寧來講,並不完全是個不顧事實的恭維。

  陸慧寧與大多數美貌出眾的女人一樣,從來不安於命運安排的平庸生活。

  十八歲時,陸慧寧高考落榜,從農村來到省城,經人介紹到某家國營紡織企業做臨時工,過著三班倒的枯燥工作;而甘博年長她近10歲,畢業于名牌大學機械專業後,直接分配到這裡做技術工作,從技術員一步步評職稱升到工程師,在當時來看,他條件很好,只是生性內向,哪怕在女性多得陰陽失衡的紡織廠內工作,也沒談過戀愛。

  陸慧寧將目光投向他時,他迷惑于她的青春與嬌豔,她對他的高學歷多少存著景仰之情,到工廠給結婚職工分配宿舍,他們拿了結婚證,趕上了末班車。

  這只是陸慧寧留在這個城市的第一步,很快她就對甘博失望了。他木訥寡言,愛他的妻子,卻不知道怎麼表達。更重要的是,他性格脆弱,自尊心與自卑感一樣強,既沒有和人打交道謀取更好發展的交際能力,也沒有雄心壯志,遇到挫折不過是喝點悶酒發發牢騷。在被妻子毫不掩飾地看輕以後,更加意態消沉。

  在甘璐出生後第二年,國營紡織企業已經每況愈下,陸慧甯開始重新出去工作,甘博驚奇而痛苦地發現,妻子不僅工作換得頻繁,薪水也遠比他高,衣著時髦地進進出出,經常會招來鄰居難聽的閒言碎語。

  甘璐漸漸懂事後,父母終於過了激烈爭吵直至大打出手的階段,陸慧寧索性搬出去住,只偶爾回來,而甘博領著菲薄的工資,更加沉溺於杯中物。在她10歲時,他們終於離婚了,她倒松了口氣。

  陸慧甯完全沒有爭取她的撫養權,只鄭重跟她講:「璐璐,眼下媽媽還沒能力,等我環境好了,我會給你一切。」

  甘璐沒將媽媽的話放在心上。這個媽媽一直忙碌,並沒太多陪她的時間,從小到大都是爸爸照顧她,他接送她上托兒所、幼稚園,小時候給她洗澡,給她梳辮子,給她讀童話故事,帶她上醫院看護她輸液,帶她出去玩,陪她做作業,出席她的家長會。相比之下,媽媽只是一個偶爾回家停留的陌生人,儘管每次回來會給她帶回新衣服,塞給她零用錢,也不足以讓她們之間親熱起來。

  陸慧甯在甘璐14歲時,嫁給了離婚的民營房地產商人秦萬豐,那個時候,萬豐地產在本地也算小有聲名了。她生活安定下來,馬上過來接甘璐,然而甘璐明確拒絕了她:「我為什麼要過去當拖油瓶?」

  陸慧寧好不惱火:「這是你爸爸教給你的嗎?虧他還是個知識份子。」

  「這還用人教嗎?」甘璐不客氣地說,「我跟爸爸過得很好,哪也不想去。」

  陸慧寧看看自她走後沒什麼變化的家,再看看紮了半舊圍裙炒菜的女兒,一陣心酸。可是她明白,她已經錯過了和女兒親密的時機,再來修好,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甘璐對她父親甘博有無限的容忍,對母親卻只能說沒有敵意而已,她並不恨媽媽,畢竟媽媽也沒對她完全不管不顧,離婚後仍然會時常悄悄來找她,帶她出去吃頓飯、買件衣服,或者直接給她錢,錢不算多,但在家裡拮据時還是很能派上用場的。

  她只是沒興致成全媽媽在生活安寧富足後的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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