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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他的掌心帶著點薄繭,溫度並不高,卻乾燥穩定,牢牢將她的手握著,她不再動,眼睛看著前方,同樣輕聲說:「我只是從小學到了一點,不管你慌不慌亂,某些事總會發生,不如鎮定下來,倒可能會有享受過程的樂趣。」

  比賽進行到五點半鐘才結束,外面已經是暮色沉沉。尚修文與甘璐出來,一邊走一邊撥了電話給他母親:「媽,今天我和璐璐都不回來吃飯。」停了一會,他說,「好的,我知道。」

  甘璐並不說什麼,上車後也打電話給家中的鐘點工,告訴她今天只用做吳麗君一個人的飯,同時照例與她商量著第二天的菜譜:「還是燉山藥排骨湯,對,再買一條鱸魚清蒸,對了胡姐,看看有沒西蘭花賣,沒有的話,買菜心也行,嗯,菜心加點蒜蓉清炒。」

  放下電話,她回頭看著尚修文:「我們去哪?」

  「江邊新開了一家海鮮餐館,據以安說,食材全部是當天空運過來,很新鮮,我們去試試吧。」

  這間海鮮餐館從裝修到格調都更像高檔西餐廳,沒有客人的大聲喧嘩與鬥酒,只有背景音樂如水般流淌,空間高深,牆壁用深紫色為基調,掛的是文藝復興時期巴羅克風格的油畫,座位是古典風格的厚重天鵝絨沙發,台位之間用紫紅色帷幕分隔,水晶吊燈投射下來的燈光照得餐具晶瑩剔透。小小的情侶包房是不規則的橢圓形,裝修得別具心思,更可以憑窗看到江邊夜景。

  甘璐拿起裝幀華美的菜譜一看,價格果然不出意料的很不親民,她同時想到,現在自己已經是典型為人妻的思維,出來吃飯不是以享受氛圍、美食和情調為優先考慮,居然會大致算帳,看什麼樣的搭配比較經濟合算,不禁有點好笑。

  尚修文不等她多想,已經代她點好了餐,他一向熟知她的喜好,她也懶得費心再挑選了。

  「賀靜宜今天突然來了公司,然後中午約我吃飯,她說億鑫集團在本地有一個商業地產專案投資,有意和我們公司簽訂建材供應合同。」

  「生意的事我不大懂,修文。可是我想,她去J市,與你舅舅的公司有生意往來;回來本地,又與你有合作意向,大概不是一個單純的巧合吧。」

  「沒錯。億鑫與舅舅商談合作,還說得過去,畢竟旭昇公司是J市最大的民營鋼鐵企業,那邊的礦產資源也是國內很多集團的投資目標。但億鑫在本市的專案按正常途徑講,應該是與建築商共同公開招標,代理商基本沒有參與的實力。以我們公司目前的規模,和億鑫也完全沒有對等談合作的資本,我已經明確謝絕了她。」

  「我相信你對生意的判斷,我的疑問大概只是她這麼做的動機和目的了。」

  這時服務員輕輕敲門,將小巧的銅制海鮮湯鍋、調料和涮食的海鮮送了上來,然後退了出去。尚修文將鮑魚仔先下到鍋內,出了一會神:「我知道,這樣很容易推理出曖昧來。可是事實上,我和靜宜早就已經完全沒有了可能。」

  他的聲音微帶苦澀,然而這並不是一個能讓甘璐釋然的回答。從理智上講,她清楚知道誰都有前塵往事,有些甚至根本不足與人道,只合留在自己心中慢慢腐朽。她無意去計較一個已經過去的戀愛,可是尚修文話語中流露的那點淒涼況味讓她心裡一涼。

  不是沒有了感情,而是沒有了「可能」——她不自覺地摳著字眼,這算是對抗不過命運的認命,還是對愛情走到盡頭的無奈?那麼與她結婚是一段感情沒有可能之後的選擇嗎?

  甘璐看著海鮮湯慢慢在鍋內開始翻滾,心事同樣翻湧。尚修文替她撈起煮好的鮑魚仔放入調料碟內:「璐璐,請不要多想這件事了。」

  「你覺得我算是愛無端生事的人嗎?」

  「你不是,我最欣賞你的一點就是,你看問題有足夠的理智。」

  甘璐看著他,他的眼神毫不閃避迎接她的注視,她慢慢笑了:「這大概是一個誇獎,可是讓我有點不是滋味。修文,如果一個男人是因為一個女人處事理智而欣賞她,甚至娶她,這個婚姻的基礎就很成問題了。」

  這家餐廳的海鮮如馮以安預報的一樣新鮮美味,但兩個人都吃得意興索然。甘璐想,選在一個價格昂貴而且情調良好的地方進行這種談話,對於環境和食物都實在是一種很大的浪費。

  尚修文看上去和她一樣沒什麼胃口,吃了一會,索性關掉了咕嘟作響的火鍋爐子,室內只餘背景音樂輕輕響著。

  「我竟然讓你質疑到我們的婚姻基礎了嗎?」尚修文輕聲問。

  「你高估了我的理智,我從來沒有強大能自動修復過濾一切,修文。」

  尚修文沉默一會:「璐璐,我不願意回憶舊事,可是有些事不能不跟你說了。我讀大學時認識靜宜,我們戀愛了四年,分手的原因很複雜,甚至牽扯到我們的家庭,總之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講,都是完全不可能挽回的那種,這一點我相信靜宜跟我一樣清楚。」

  甘璐沒有做聲,這個解釋對她來講意義不大。她當然知道,走到末路的愛情全都各有各的原因,她並不想知道那些細節。她的疑問也並不在此,然而她內心煩亂,似乎沒辦法再追問什麼了。

  「她這次的來意,我並不清楚,而且我認為,也並不重要。那天我對你說過,我珍惜我們的生活,不是隨口說說。我不希望這件事影響我們的關係。」

  「修文,我從小看到的就是父母不成功的婚姻,其實從來不敢對婚姻樂觀。答應跟你結婚時,我想了三天,明知道是冒險,還是捨不得拒絕。知道我為什麼會猶豫嗎?你說我理智,其實你的求婚才是來得真正理智,讓我害怕。理智是個好東西,可是一個人全憑理智去做選擇,肯定會錯過生活中更值得期待的事,我現在真的怕你是用理智在約束自己。」

  尚修文笑了,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她煩惱地移開視線,嗔道:「你每次這個樣子對我笑,分明就是施展美男計來蠱惑我。」

  「我倒不知道我居然有施展美男計的資本。」他的笑意愈發濃了。

  甘璐歎氣,他當然有。

  跟尚修文剛認識時,她對他的印象與錢佳西差不多,覺得這男人帶著點懶散頹唐感,一雙眼睛偏又深邃不見底,舉止過份冷靜從容,似乎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又對什麼都太有把握,讓人有點莫測高深。她對這樣的男人有本能的戒心,並沒有與之接近的打算。

  兩人若即若離地來往了很長一段時間。尚修文既不過份進逼,也不刻意冷淡她,約會安排得疏疏落落,有時她幾乎以為兩人沒了下文,他又突然一個電話打了過來,閑閑地約她出去,或者看電影吃飯,或者郊外散步,或者短途出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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