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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紀睿的車緩慢地開了過來,江離將我抱上車。路面大雪積壓,一路艱難行進,二十分鐘後,我們終於抵達警局。

  一路上我的情緒慢慢平復了一點,媽媽將我抱在懷裡,她一邊掉眼淚卻還一邊安慰我說,西曼別怕別怕。

  沖進值班室,一眼便望見蔚藍蜷縮在桌子底下瑟瑟地發抖,濃重的陰影覆在她身上,看不見她的表情,可我知道她一定恐懼害怕到了極點。心裡漫過大片的刺痛,走過去緩緩蹲在她身邊,伸出的手還沒碰到她身體,她便厲聲尖叫起來,雙手更加擁緊自己幾分,臉始終埋雙腿膝蓋間,身體抖得更加厲害。

  「蔚藍,蔚藍,蔚藍……」我輕聲喚她,一聲又一聲,可她始終置若罔聞。她離我那樣近,可我卻感覺她的魂魄似已飄了好遠好遠,我怎麼都喚不回她了。

  有人將我從她身邊輕輕拉起,抬頭,是穿白大褂的醫生,手裡正拿著一隻針筒,蹲下身慢慢地靠近蔚藍。

  我晃過神,猛地推開她,張開手臂護在蔚藍身前,喝問:「你幹什麼!」

  「蔚小姐受驚過度,精神已臨崩潰,她需要安靜地睡一覺。」值班的員警解釋道。

  「西曼,乖,讓醫生給蔚藍注射鎮定劑,她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江離走過來將我拉開。

  粗大的針筒費了一番周折才終於紮入蔚藍的手臂,她每掙扎著尖叫一聲,我胸口便感同身受般地刺痛一下。

  藥效很快發作,蔚藍漸漸安靜下來,身體依舊蜷縮成小小的一團,紀睿將她從桌子底下抱出來,慘白燈光下,她衣服上臉上以及手指上已幹的血跡觸目驚心,我閉上眼不忍再看,可那些血跡以及蔚藍慘白的臉如同無處不在的鬼魅黑影,在我心中晃蕩,揮之不去。

  第11章 心臟的記憶

  ﹛有時候,真相比謊言更傷人。﹜

  01

  那一年的春節,我們所有人都過得兵荒馬亂。充斥在我記憶中的影像只有黑白兩色,大雪傾城,沒日沒夜的下,整座城都籠罩在近乎慘白的世界裡;醫院裡的白,白牆白床單白色病號服以及蔚藍蒼白的臉色,自她從鎮靜劑中醒過來後,再也沒有開口講過一句話,躺在病床上不吃不喝也不睡,眼神空洞洞地望著天花板,嘴唇因缺水起了乾燥的皮屑,眼窩深陷,顴骨突起,整個人的氣息微弱得宛如不存在一般,醫生說她完全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志,只能靠輸入葡萄糖延續生命力,每晚紮一針可以讓她安睡的藥物。

  在這樣糟糕的狀態下,警局的人依舊不放過她,一個又一個穿著黑色制服的警員進進出出病房,想盡辦法試圖從蔚藍口中問出事發當晚的情景。當他們接到報警電話趕過去時,蔚叔叔已倒在臥室的地毯上沒了氣息,心臟處插了一把尖銳的水果刀,血流成河,染透了駝色的地毯,而離他不遠處的房間一角,阿姨呆呆地靠牆而坐,手裡握著電話,神色平靜得令見多識廣的員警都覺得不可思議,那是一種絕望到心如死灰的平靜,她已不在乎所有,視死如歸,所以才會在行兇後主動報了警。

  而蔚藍,則跪在蔚叔叔的身邊發出驚恐厲聲尖叫,一邊用雙手拼命地去堵他身上汩汩往外冒的血液,沒有用,完全沒有用。直至趕來的員警將她強硬抱開。

  那之後,阿姨拒絕陳述當晚的所有細節,蔚藍對一撥又一撥來問話的員警視而不見,漸漸地,他們也不再來。

  關於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成為了這樁命案最大的疑團與秘密,在城中紛紛流傳出各個版本。

  那些紛紛擾擾的猜測我半點也不關心,我關心的只有蔚藍。

  我每天趴在她的病床邊,陪她說好多好多的話,將過去我們之間發生過的美好的快樂的記憶統統挑出來重現,醫生說這個辦法或許能喚起她求生的渴望,可沒有用,她對我的話置若罔聞。

  我甚至冒著傷害她身體的危險,讓紀睿幫她催眠,可令紀睿震驚的是,不管他怎樣努力用怎樣的方式,卻始終都無法進入她的思維世界。

  她拒絕外界一切資訊,將自己徹底封閉起來,不看不聽不想不說,宛如一個沒有靈魂的提線木偶。

  看著她一天天消瘦下去的身體,我心裡真的好難受,卻一點辦法也沒有,第一次深刻體會到什麼叫做無能為力的痛苦。只知道抓著她的手掉眼淚,一遍又一遍地懇求她,不要這樣傷害自己。

  日子一天天過去,寒冷漸漸退去,春天在這種死寂般灰暗的氣氛中悄悄來臨。

  亞晨開始為美術專業考試而輾轉各個城市的考場,他臨走前我們站在醫院走廊的窗臺邊聊天,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他竟然學會了抽煙,煙霧繚繞地飄上他的眉眼,他這段日子瘦了好多,蔚藍住院的這些日子裡,基本上都是我與亞晨輪流照顧她,他是美術生,學校特批在最後一學期專業考試前不用上文化課,而我,因為將移民的緣故,無需參加國內的高考,便請了一段時間的假。

  「西曼,我會報本市的美院。」亞晨摁掉煙蒂,輕輕地說。

  我驚訝地偏頭望住他,「你專業那麼好,完全可以去最好的美院。」

  「我想留在這裡照顧她。」

  「亞晨……」

  「別說了,」他苦澀地笑了笑,說:「只是覺得很對不起爸爸媽媽,他們對我期望一直那麼高……」

  默然。

  又是這種令人崩潰的選擇,父母的期望與心愛的女孩。後來我才知道亞晨壓根沒有給自己選擇的餘地,一早便置之死地而後生,他輾轉在各大專業考點純粹是為了做做樣子給父母看,卻在考場上將自己真正的實力隱藏掉。

  他明知蔚藍對他無意,卻依舊情深不悔,令我動容。

  我伏在病床邊,輕聲將這些說給蔚藍聽,與以往無數次一般,依舊得不到半點回應。可沒有關係,我可以等,不管需要多長時間,我都可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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