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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吃飽喝足,已經很晚了,那言與江離執意將我送到社區門口,進社區走了好遠,江離忽然在我身後大聲喊我的名字:「西曼。」

  轉身,門口路燈下只他一人的身影,我以為他有什麼事兒,等了許久,他才又吐出三個字,不知道是否隔太遠,或者是夜涼的緣故,他聲音裡沾了濕氣,濕漉漉的哽咽。

  他雙手握在嘴邊,大聲說:「謝謝你。」

  「傻子。」

  我轉身,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來。

  03

  我最喜歡的不是週末,不是寒暑假,而是媽媽休假在家的日子。原本她每個月可以休四天,可她是個閒不住的人,又特別好說話,但凡有同事以這樣那樣的理由找她代班,總是來者不拒,所以休息的時間更加少得可憐。面對我的抱怨與勸她多休息別累壞身體時,她總笑著說,趁現在身子骨與精神都還行,多做點事兒吧,老了想動都沒法咯!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對蔚藍抱怨說,我媽簡直就一工作狂!蔚藍卻一語中的說了句令我無法反駁也特別難過的話,她說,你爸爸去世得早,她為了你,這麼多年都是一個人熬過來的。她也會寂寞呀,她的世界裡除了你,便只剩下工作了。

  我曾毫無顧忌地問過媽媽,我說在你的周圍,就沒有一個特別優秀令你看得上的叔叔嗎?同事啊,朋友啊,或者同事的朋友,朋友的同事呢?再不行,可以找那種相親節目呀!

  結果被媽媽狠狠地敲腦袋,她半認真半玩笑地罵我,你這死丫頭在胡扯什麼呢!然後不管我怎麼旁敲側擊,都懶得理我。

  其實我知道,她深愛爸爸,從前或者現在,不管過去多久,那份愛始終都在。他丟下她離開之後,她靠著他們之間曾有過的美好記憶存活。很多個夜晚,我從她房間經過,看見她捧著爸爸的照片走神,沉思。她甚少跟我提及爸爸的事,因為那是她內心深處不想碰觸的一道傷,可每次說起他,她的神情總是特別特別溫柔。

  媽媽休假在家的日子,是我最幸福的時候,哪怕是休假,她也閒不住,很早就起來,給我做好早餐,榨新鮮可口的豆漿、油條、煎雞蛋,給我擠牙膏,刷當天要穿的球鞋,甚至會幫我把亂糟糟的書包都整理好。

  放學回家,不再是我一個人面對著空蕩蕩的屋子,吃速凍餃子或者冰箱裡頭天的剩菜,總有熱氣騰騰可口的飯菜擺在桌子上。

  我有個小小的心願,希望媽媽休假那天正好是星期天,我就可以拉著她陪我去逛街!一直很羡慕蔚藍可以與她媽媽手挽著手像姐妹一般在商場溜達,一起選購內衣、襪子,甚至一枚小小的髮夾。

  可因為她工作排班的關係,這樣看似簡單微小的心願,這些年來卻始終都沒有機會實現。所以當週六的晚上媽媽蹲在浴室洗衣服一邊對我說,明天我休假呢,正好你也不補課,我們出去吃飯逛街給你買新衣服吧時,我從沙發上猛地跳起來,跑到浴室門口連連問,真的真的真的?

  「瞧你這丫頭。」媽媽抬頭笑。

  「全世界我最愛你啦!」我蹲下身,興奮地抱了抱她。

  退出浴室時,我忽然想起什麼,又轉身,蹲在門口玩笑般地問她:「媽媽,我是不是有個姐姐或者妹妹什麼的呀,從小就失散了的?」

  「你說什麼?!」沒想到我閑閑一句話,會令媽媽忽然有那麼大的反應,她揉搓衣服的手輕輕一抖,望著我的表情驚詫莫名,還有點……慌亂。

  「媽媽,你沒事吧?」

  「沒事,」她放下衣服,擺擺手,直視著我,「你剛才那話什麼意思?」

  我心裡開始遲疑,到底要不要把珍妮的事告訴媽媽呢?後來無數次,我都痛恨自己一念之間的差錯,可有些事情,發生了,便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唯有後悔的情緒永遠攫住你的心。

  「就是我看到一個女生的照片,她竟然與我長得一模一樣誒!你說是不是很神奇?」愣神間,我已經說了出來。

  「你說……什麼……」她的臉色在瞬間變得蒼白,急切地抓住我的手問:「你在哪裡看到那張照片的?你見過這個女生嗎?她姓什麼?」

  「好痛!」我被媽媽的激動嚇住了,她抓我手臂的力道越來越緊,指甲直掐進我的肉裡,痛意襲來令我忍不住起身試圖掙脫她,可沒有用,她整個人仿佛魔障了似的,完全聽不到我的痛呼聲,也跟著我起身,依舊狠狠緊抓的手臂。

  「媽媽,你先放開我好嗎,」我痛得緊蹙眉頭,「我並沒有見過這個女生,也不知道她姓什麼,她從小就移民法國,英文名叫珍妮,她是我朋友的朋友。哦,對了,前幾天我倒是見過這個女生的媽媽……喂,媽媽,媽媽,你怎麼了,媽媽,你醒醒呀!」

  似乎是刹那間的事,我只感覺她忽然放開了抓我的手,後退的時候腳步一滑,緊接著「咚」一聲重響,整個人便直挺挺的往後倒,浴室地板上的她已不省人事,臉色蒼白得駭人。

  04

  那大概是我十七年來最難熬的一個夜晚,我坐在急救室外走廊的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急救室門口上方的指示燈,在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中,我痛恨了自己幾百幾千遍,如果不是我忽然提起珍妮,媽媽也不會……

  有相熟的醫生阿姨走到我身邊坐下,遞給我一杯熱開水,說:「西曼,不要太擔心,媽媽沒事的。不早了,你去我辦公室睡一會吧,媽媽出來了我叫你好嗎?」

  我搖頭,再搖頭。此時此刻,我怎麼睡得著呢!

  阿姨歎口氣,拍了拍我的肩膀,離開了。

  當急救室的門再次打開時,已是兩個小時之後,推床上的媽媽鼻子上接了氧氣瓶,依舊沉睡不醒,我跑過去,握住她的手趴在她身上,眼淚再也忍不住地往下掉。

  「西曼,別擔心,你媽媽暫時脫離了危險。乖,起來,讓我們送她去病房,她需要好好休息。」治療媽媽的也是相熟的醫生叔叔,他將我拉起來,護士將媽媽推進了一間單獨病房。

  我坐在病床邊,握著媽媽的手,一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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