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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珍妮母親所待的療養院是本市最大的一家,環境一等一,四周被青山綠水環繞,清河從門口婉轉流經,靜謐安寧,而比之市區,這裡的空氣好了許多許多倍。

  那言留在車上等我們,我跟在江離的身後一路走到最裡面的住院部,這幢是療養院裡條件最好的單獨病房,上三樓,停在走廊盡頭的一間病房外,江離深深呼吸口氣,然後抬手敲門,敲了很久,可房間裡半點反應都沒有,我疑惑地望著江離,說,是不是不在房間?

  江離沒回答我,只是對著裡面輕聲喊:「阿姨,我是江離,我進來啦。」然後推開房門,房間裡有點暗,厚重的窗簾垂下來,遮擋住所有的光源。昏暗光線裡,我看到臨窗的椅子上坐著一個安靜的背影,一動不動仿若一尊雕像的剪影,悄無聲息的讓整個房間像一座空城。

  我的心裡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心疼,還有其他道不清說不明的情緒,抬眼看江離,他也正望著我,意思是說,別擔心,你可以的。

  江離走進房間,蹲在椅子旁,說,今天感覺好點了嗎?有沒有按時吃飯,睡得還好嗎?

  可對方依舊一動不動,看也不看他一眼。他又說,今天陽光挺好的,我幫你把窗簾拉開好嗎?你不說話那我當默認了哦!他起身,唰地一下,厚重的窗簾被拉開,秋日午後溫暖的陽光鋪天蓋地透過落地窗灑進來,站在她身側的我終於看清楚她的臉,刹那間,心裡忍不住一個戰慄,那張臉蒼白得毫無生氣,眼窩深陷,顴骨突起,眼皮耷拉著,空洞洞的眼神,嘴唇也是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

  「阿姨,」江離再次蹲回她身邊,握住她的手輕聲說:「我幫你把珍妮帶來了……」他話未講完,椅子上的人猛然抬頭,抓住江離的手,激動地四處張望:「珍妮,我的珍妮在哪兒……」下一秒,她摔開江離的手,起身,死死地盯著我,然後奔到我面前,一把將我摟在懷裡,雙手那麼緊,氣力那麼大,勒得我差點喘不過氣來。

  「珍妮,珍妮,媽媽好想你呀!你跑到哪兒去了?」她哭了,眼淚滾燙地落在我肩上,那麼熾熱。

  我不知所措張開的手臂,在這一刻不知不覺地緩緩收攏,反抱著她的身體,輕輕拍她抽泣的身體,嘴角喃喃吐出兩個令自己都驚詫不已的詞來:「媽媽。」

  是她緊緊的擁抱,是她那一句「媽媽好想你」,是她不能自已的哭泣聲,令我在刹那間恍惚以為我就是珍妮,是她的女兒。她的眼淚與懷抱令我顫動,眼淚忍不住簌簌往下落。

  「好孩子,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她放開我,輕輕幫我擦拭止也止不住的眼淚,很神奇的,轉瞬之間,她的臉色已沾染了些許的紅暈,雖然還是蒼白,可整個臉龐都有了神采,空洞的眼神有了明亮的濕潤,沾了活力。她已從紙片人變回了活人。

  我扯出笑容,伸手也幫她擦拭眼淚,我已晃過神來,很清楚站在面前的並不是我的母親,可又有什麼關係呢,想到媽媽,看著她我心裡便不自禁柔軟起來。最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那麼為了珍妮,你要快點好起來,知道嗎?」我將她扶到椅子上坐下,在她身旁蹲下,輕輕說。

  「好,好,」她忙不迭點頭,「不要擔心媽媽,我沒事,就是來這裡散散心,很快回家,啊。」她拉著我的手,一刻都不肯放開。

  我始終保持蹲著的姿勢,聽她絮絮叨叨了很久,直至她講得累了,陽光漸漸淡下去,暮色籠罩整個房間,她緩緩閉上眼,將頭擱在安樂椅上,抓住我的手呢喃,寶貝,媽媽有點兒累了,要先睡一會,你不要走開,在這裡陪我好嗎……

  江離叫來兩個看護,她們輕巧地將阿姨抱上床,蓋好被子,然後示意我們出門。

  離開療養院的時候,負責照顧阿姨的看護很感激地握著我與江離的手說,謝謝你們,這麼久來我第一次看到她不需要藥物也睡得那麼安穩,眉頭都舒展了許多。送我們出去的時候她看著我說,盛小姐,如果方便,你可以常來看看她嗎?

  我點了點頭。

  回城的路上,我們誰都沒有開口講話,我與江離一樣,心情沉重,而那言也沒有多問,只是沉默而專注地開著車。

  夜幕降臨,近郊公路路燈昏暗,我望著窗外一閃而過模糊的夜色,心裡抑悶而潮濕,頭有點暈乎乎的,興許是蹲得太久的緣故吧,閉上眼,揉了揉太陽穴,往座位靠背上一點一點滑下去。

  車內很靜,只有車輪摩擦公路地面的呼嘯聲擦著我的耳鼓,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一雙手小心而輕柔地將我的身體放平,頭部忽然枕在一個舒服而柔軟的地方,下意識地,我蜷了蜷身體,找了一個最舒服的位置,然後安心地沉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到有人在輕拍我的臉頰,「西曼,醒一醒。」聲音溫柔。

  我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恍惚了好一陣,發覺自己依舊在那言的車上,只是已熄了引擎,車內昏暗,只有車窗外路燈隱約照射進來。而我,正躺在江離的腿上,身上蓋了一件車用小毛毯。

  「到了嗎?」我有點不好意思地坐直身子,看到江離伸了伸腿,估計是有點麻木了。

  「到了很久了。」那言從駕駛座上稍稍偏頭,笑說。

  我看了下時間,天呐,竟然晚上九點了!記得我們從療養院出發時才六點,我睡了整整三個小時?偏頭望窗外,此刻車正停在我家附近的停車場。

  「呃,怎麼不叫醒我呀。」

  「你睡得像只小豬,可沉了,怎麼叫啊!」江離打趣道。

  那言在一旁笑。

  我瞪他一眼,想反駁,可轉念一想,他們連晚飯都被我耽擱了,便說:「餓了沒,這附近有家砂鍋粉可好吃了,我請你們!」

  「趕緊帶路,都餓得沒講話的力氣了。」江離嘟囔著,拉開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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