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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第6章 心結

  ﹛這世界上,總有那麼一個人,是我們揮之不去的心結,也是我們開心或者悲傷的理由。﹜

  01

  江離之所以小小年紀便能在里昂的畫界揚名,除了自身才華之外,也離不開珍妮的幫助,如果說江離是千里馬,珍妮便扮演著伯樂的重要角色。

  因為從小接受的是西式教育,珍妮比同齡的中國女孩子獨立得更早,因為聰慧,連跳幾級在十五歲便升了大學,除了成績好,業餘愛好也很多,對什麼都充滿了濃厚的興趣與求知欲,音樂、戲劇、登山、滑雪、漂流探險、繪畫等,尤其對中國的文化有著狂熱的愛好,哪怕父母再反對,每年她都會獨自回國一趟。

  遇見江離的時候,珍妮利用課餘正在一家知名的畫廊做經紀人。那是江離剛到里昂第一個月的某個週末,他帶著畫架去著名的白萊果廣場寫生,週末的廣場總是人潮如織,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稍微寬敞的地方支起畫架,由於畫得太過專心,連小偷劃破了他背上的背包取走錢夾都沒有發覺,而那個時候正在廣場上閒逛的珍妮很勇猛地奔過來,一把抓住試圖逃跑的小偷的手,在爭搶錢夾的過程中,那名小偷惱羞成怒,持刀刺傷了珍妮的手臂,然後丟下錢夾落荒而逃,而珍妮卻不顧傷口正在淌血,舉著錢夾興奮地怪叫,雖然她說著流利並且語速很快的法語,江離還是聽懂了,她在說,我贏了!我贏了!

  江離被這個勇猛的女孩子嚇得目瞪口呆,他從來沒有見過像她一樣為了幫助別人連危險都不顧的女生,她也不像一般女孩子那樣,手臂上的傷口血流不止,卻冷靜地用手帕包起來,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從頭到尾沒有喊過一句痛。

  後來在江離的堅持下,珍妮被送去附近的醫院包紮傷口,談話間才發覺,珍妮的故鄉與江離竟然是同一個城市,因著這一點在珍妮看來特別奇妙的緣分,他們很快成為朋友。或者說,更多的是珍妮的熱情與主動,令他們之間的關係急速升溫。因為那個時候的江離,還沉溺在獨自一人身在異鄉的悵然與孤寂中,他沉默,獨來獨往,對陌生環境產生的害怕與下意識的反感令他性情變得孤僻。

  可他的孤僻與沉默在天性開朗的珍妮面前,一點也產生不了作用,她熱情邀請他去家裡做客,邀他一起參加各種社團活動,將他帶進自己的朋友圈子裡,她的交際很廣,朋友們來自五湖四海不同國籍不同膚色,年紀相仿的男孩女孩們,很容易便打成一片,江離仿佛忽然之間進入了另一個熱鬧的世界,這與之前他將自己禁錮起來的小小的沉寂世界是那麼不同,這個世界明媚芬芳,活色生香,充滿了年輕的夢想與激情,每一天每一時刻都在發生著令人驚奇的事情,世界這麼大,無奇不有,有那麼多奇思妙想博大精深的東西值得人去探索,把時間與心思放在傷春悲秋上實在不划算。而法語其實並沒有他原本以為的難聽,聽得多了,反而覺得是世界上最動人的語言之一。西餐其實也沒有那麼難吃,牛奶與蔬菜沙拉是多麼綠色營養的食物呢。

  珍妮給他推開了一扇窗,讓他發覺另一片美妙的世界。不知不覺中,江離發覺自己的心境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開始熱愛上里昂這座文化藝術氣息濃厚的古老城市。而更重要的是,珍妮不僅扮演著益友的角色,對繪畫有著天生敏銳度的她更是他的良師。她的夢想不是成為一個偉大的畫家,而是用自己敏銳的眼光挖掘瑰寶,讓那些有才華的畫者,為世人所知。

  在繪畫技巧上珍妮給過江離很多建議,更重要的是,她利用自己的人脈與畫廊經紀人的身份,搜羅了各種極為珍貴的繪畫資料給他,帶他出席各種藝術展覽開闊眼界,甚至為他爭取到一些小型畫展的參展資格。

  江離的畫藝日漸精湛,而十八歲生日當天的首次個人畫展,令他在里昂畫界嶄露苗頭。那是珍妮送給他的成年禮,也是她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她不僅幫他打理好一切事宜,她做模特的那幅《珍妮》更是江離贏得業界眾人交口稱讚的關鍵畫作。

  我曾聽夏至提過,一幅完美的人像油畫,除了需要繪畫者具備精湛的美術功底與對所塑造人物的形象有著深刻的洞悉力外,模特的配合與交流也尤為重要。就好比一個天才服裝設計師的作品,也需要一個與他的創作靈魂有著極為契合的氣質的模特來詮釋一般。換句淺顯的話來說,便是彼此之間所具備的磁場,以及默契度。

  無可否認,珍妮與江離之間的默契與磁場,堪稱完美,他的筆下渲染出一個最美麗最傳神的她。

  珍妮出事時,距江離舉辦完那場個展只有十天,她隨探險俱樂部奔赴另一個城市,去挑戰世界上最驚險的大峽谷漂流,不幸遭遇激流,同去的三十名漂流隊員,無一生還,至今連屍骨都沒有找回。

  這真是一個令人悲傷的傍晚。我多麼希望坐在我對面的男孩講述給我的,只是他虛構的一個故事,可在他哀痛的神色中,我知道,這一切,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事件,在地球的另一端,在並不遙遠的空間與時間裡,在他的身邊。

  江離抬眼,很驚訝地望著我說,西曼,你怎麼哭了?

  伸手一摸,才發覺眼淚不知何時悄然滑落下來,跌入了頸窩。我也說不清楚,為什麼在聽到珍妮的故事時,心裡那麼難過那麼悲傷,胸口的某個地方一下又一下地鈍痛,仿佛失去了生命中某種很重要的東西。

  「傻丫頭。」江離忽然伸手過來,輕輕拭去我臉頰的淚痕。他的語調裡帶了濃濃的寵溺,手指的動作溫柔輕巧,我又聞到那股熟悉的令我迷戀的淡淡松節油氣味,而他為我拭去眼淚的手勢是那麼熟悉……我心裡一個戰慄,眼神開始恍惚,對面那張臉忽然之間幻化成夢裡出現過無數次的臉,夏至的臉,喉嚨裡不自覺地便喃喃喊出那兩個字:夏至。接著,眼淚以破竹之勢大顆大顆地往下落,止也止不住,胸口的鈍痛蔓延得愈加厲害,最後索性趴在桌子上狠狠抽泣起來。

  我想我一定把江離嚇壞了,他繞過桌子,蹲在我身邊,急切地搖晃我的肩膀,不停問我,怎麼了怎麼了。過了一會,又慌忙地解釋說,是不是我剛才的舉動令你不開心了?對不起,我真的沒有其他意思。

  我想說與他無關,可怎麼都無法停止突如其來的難過眼淚,抽泣令喉嚨壓抑得緊,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江離也不再多問,只是始終蹲在身旁拍我的背幫我順氣,足足過了十五分鐘,我才終於平靜下來。他找餐廳服務員要了一盆熱水,又跑出去買了一條毛巾,一邊幫我擦被眼淚鼻涕弄花的臉,一邊忍不住打趣說,可不能讓你媽看見你哭腫了的眼睛呀,否則還不得找我算帳!

  我怔怔地望著他,心想,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呢?前一刻滿臉哀痛悲傷,下一刻卻可以雲淡風輕地開著玩笑。

  「好啦,也別難為情,我們扯平啦!」他放下毛巾,沖我眨眨眼。

  我愣了下,才意會他的意思是我們在彼此面前都很沒形象地哭了一次鼻子,扯平了。

  「走吧,我送你回家。本來找你是想請你幫個忙的,」江離攤攤手,「現在看來,只能下次咯!」

  「什麼事啊?說吧,我情緒穩定了。」

  「確定沒事了?」他挑了挑眉。

  「嗯。」我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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