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七微 > 悲歌迷藏 | 上頁 下頁


  02

  你有沒有過這樣的時候?當你費盡心思想要得知某件事情的答案,可無論你怎樣努力始終抵達不了那個真相內核的所在,它仿佛蒙上了一層又一層神秘的面紗,當你以為揭開這一層終於可以窺見時,卻在你睜開眼時又冒出新的一層,直至你心力衰竭。

  我在美術館蹲了一天又一天,像個守株待兔的傻瓜,直至那場畫展結束,卻始終無緣見到江離。我問過美術館裡的工作人員,可他們都無法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有說江離本人沒有回國,負責接洽這次展出的是他的家人;有說江離似乎在畫展第一天現身過,又馬不停蹄地飛回了里昂……

  畫展的最後一天,我看著來回穿梭的工作人員將牆上的那些畫小心翼翼地取下又小心翼翼地包裝好,仿佛看著與夏至有關聯的最後一點希望也被打包裝走。心裡是無可言說的失落,以及無力感。

  我沒等到那個叫江離的男生,反而等來了媽媽擔憂的眼淚。

  那晚從美術館回家,剛打開門,就看到媽媽與蔚藍坐在沙發上輕聲說著什麼,見到我,聲音立即頓住,兩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望過來,神色複雜,媽媽的眼睛裡有淚光微閃。我心思一動,腦袋「嗡」地一聲輕響,目光灼灼地朝蔚藍望過去,見她眼神閃爍,嘴巴張了張,最後卻低下頭去了。我的心在那一刻跌至穀底,沒想到……蔚藍竟然!

  「西曼,藍藍說的都是真的嗎?」果然,媽媽的聲音裡是輕微的顫抖,深深望向我的眼神裡有心疼、擔心,以及自責與內疚。

  「媽媽,對不起。」我跑過去蹲到媽媽身邊,縱使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要解釋,可開口時統統便化成一句濃厚的歉意。而此時此刻,我能說的,大概也只有一句對不起。我沒想到蔚藍會違背我們之間的約定,將這件事告訴媽媽。

  「西曼……我與阿姨都希望你去看心理醫生。」一直沉默的蔚藍終是抬起頭,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猛地彈起來,往後退了好幾步,直至身體抵住牆壁才停住,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她:「蔚藍,我以為你一直是最瞭解我的人,我以為哪怕全世界的人都可以不理解但你一定會理解!」

  「西曼……」媽媽走過來試圖拉我,卻被我身體一閃避開了她的手,我難過地望著她,良久才輕輕開口:「媽媽,連你也覺得我有病嗎?」

  「我並不是這個意思……」媽媽說著聲音裡已帶了哽咽,「可是你這麼瘋狂的舉動……你知道我有多心疼多難過多內疚嗎?」說著眼淚就落了下來,「都是我,都是我……如果我多留意一點,你就不會這樣……」

  「媽媽……」這世上,我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媽媽的眼淚。從我懂事以來,就很少看到媽媽哭過,她一向是很堅強的女人,工作那麼忙碌可從未因此而忽略過我,學校的家長會,她沒有哪一次缺席過。家裡的條件並不算特別好,可她一直竭力給我最好的生活。我知道,媽媽是想要連同那份缺失的父愛,一併彌補給我。

  「我去,媽媽,我去。」如果能令她安心一點。

  「真的?」媽媽又是一陣哽咽,慌忙掏出手機,「我認得一個相熟的心理醫生,西曼你別害怕,就當成是朋友間的聊天一般好嗎?」

  我在心裡苦笑,當成朋友間的聊天?能夠嗎?不,不能!

  忽然間感覺到好累,再也不想開口多說一句話,起身回臥室時蔚藍忽然拉住我的手臂,在我身後輕輕說:「對不起。」頓了頓又說:「到時候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必了。」我掙脫她的手,沒有回頭,聲音冷淡。

  她又跟著我進房間,一直追問我關於「夏至回來了」那句話的含義,被問得煩了,我沒好氣地沖她低吼:「一個神經病說的話,又何必當真!你就當是我的幻覺行嗎?」

  蔚藍的眼睛暗了暗,可很快她又沖扯出一個勉強的笑,說,那你早點休息吧,我先回家了。然後轉身走出房間。

  我想追出去,可心裡堵得慌,腳步生根般遲遲沒有挪動。

  那一晚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瑩白的月光照進來,透過窗戶一格一格地灑在地板上,我側著身子怔怔地望著那一束束光發呆,腦海裡迴響起媽媽說的那個姓紀的心理醫生,他是媽媽的大學校友,在本市業界頗有名氣,媽媽說他一定可以幫助到我。可再有名氣又怎樣呢,我並不需要!若不是為了媽媽……唉!

  03

  紀醫生的心理診所隱匿在鬧市中的一條小巷子裡,有著這座城市少見的青石板路,沿路兩排細細的楊柳樹一直延伸到路的盡頭,路旁有許多裝修別致的商鋪,服裝店、咖啡廳、雅致的書吧等等。這樣炎熱的天氣裡這裡卻仿佛是另一個世界一般,幽靜清涼。

  我握著媽媽寫的地址,找了許久問了好幾個路人才找到這裡,本來已有些許的不耐煩,可在踏入小巷的第一秒,心裡的煩躁便被歡喜所取代。在這個城市生活了十幾年,竟然從來不知道還有這樣一條美妙的巷子。

  我循著一個個門牌號碼找過去,心想那個紀醫生還真是很會挑地方呢,這樣幽靜的環境,對治療心理疾病,想必會事半功倍吧。

  站在心理診所的樓梯前,深深吸口氣,在心裡對自己說,沒什麼的西曼,不要害怕!然後朝三樓走去,可剛上幾個臺階,一陣強烈的風從耳邊擦過,緊接著眼前冒起了無數星星,然後才感覺到一陣鑽心的疼痛自臉頰傳來,我痛呼一聲,伸手一摸,手指上沾染了鮮紅的血跡,我猛地回頭去望,看到樓梯口一抹高大的身影一閃而過,而後聽到摩托車發動引擎的轟鳴聲,我顧不得疼痛,捂著臉頰飛奔下去,卻只看見摩托車飛揚的尾氣以及越來越小的一個頭盔。

  「靠!」我忍不住狠狠地咒駡一聲,「混蛋,你最好祈禱老天別讓我再碰見你!」該死的,撞了人竟然裝作若無其事!鬼知道那傢伙穿的什麼衣服,袖子上竟然有兇器!

  當我帶著還在流血的傷口走進心理診所時,診所裡的那個女助理嚇得尖叫起來,她的叫聲將房間裡的一個中年男人引了出來,他蹙著眉沖女助理說:「MISS黃,這裡需要安靜。」語氣很輕,卻不怒而威。女助理低了低頭,說抱歉。

  他轉過頭看了看我,然後扭身回了房間,片刻後拿了一隻醫藥箱出來,二話不說就將我拉到沙發上坐下,然後迅疾地取出棉球與藥水。

  我看著這一氣呵成的一系列動作,連藥水刺激傷口的疼痛都忘記了,只傻傻愣愣地望著微微偏頭細心而輕柔地為我清理傷口的人,我們離得那麼近,近到我能看到他顫動的睫毛與皮膚上的紋理,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令我有瞬間的恍惚,那種感覺很溫暖,就像是……像是,父親的感覺。

  我被自己這莫名其妙的想法嚇了一大跳,怎麼會!我們才第一次見面。

  「好了,西曼。」他忽然起身,一邊收拾藥箱一邊沖我笑了笑。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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