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阿兮 > 作繭自縛 | 上頁 下頁
一一一


  內容通常不多,一本正經,像工作彙報。

  比如:

  「我們每天背沙袋跑一萬米。」

  「上周我們上山訓練,遇見一條碗口粗的蟒蛇。」

  「我們宿舍有人受不了,退學了。很可惜。」

  雖然字很少,但那時候她念無聊的高二,他那乾巴巴沒文彩的信反而成了她最有趣的課外讀物,給她展示另一片天空。

  當然她極少回信,極少。偶爾回一封,字比他都少:

  「哎,可憐。」

  「加油,乖。」

  再後來她上高三他的課業漸忙,再再後來她上大學整天放羊吃草亂花錢瞎談戀愛,終於真正的疏於聯繫了,只有她回外婆家而他回祖母家正好碰上時,才會偶爾敘一下舊。

  時間啊,距離啊,是世上力量最最強大的東西。

  不過他的信她都留著,整理丟棄廢舊物時,連她從初中開始收到的情書都扔了,獨獨留下了他的信。

  主要是因為程少融的字十分好看,工整又飄逸的行楷,有大家風範,又自成一格。那時她想,如果有一天想練字,照著他的字來練,可比照著字貼本子練更有感覺,因為字貼上的字都太大眾化了,根本彰顯不出她獨特的品味。(嘔)

  結果就在鐘戀晨已經再度把程少融忘到腦後的時候,她卻接到了他的電話。

  程少融說自己那個假期還沒過完就被緊急召回部隊參加一項封閉培訓,今天才被允許與外界聯繫。

  哦,好吧。鐘戀晨承認她又高估了他,他依然是小時候那個標本式的龜毛假正經,根本沒有變。

  他倆驢唇不對馬嘴地閒扯了幾句後,鐘戀晨從電話那端他的呼吸聲中便知道他要進入正題了。

  程少融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最後他終於還是說了出來:「小晨,你……你的身體,沒什麼情況吧?」

  「呃,什麼意思?」她一時反應不過來。

  「我是說……你有沒有……」

  這下子鐘戀晨可明白了。

  「程少融,你是說,你那天根本沒做防護措施?」她頭上冒汗了。

  「我怎麼知道那天會……我以為事後你會……」為了不破壞「不提那件事」的戒律,程少融甚是詞窮。

  「我又沒有經驗!你為什麼不早點提醒我?」

  「我也是這幾天才意識到這個問題……」

  鐘戀晨後背也冒汗了。她開始抓著頭髮回想自己的生理週期倒底應該是哪一天。

  完了,她根本不記得,她向來記不住自己的週期。

  她在這邊久久不說話,電話那頭程少融的聲音裡便有了一點焦慮:「小晨,如果真的有什麼事情,我會和你一起去面對,你不要自作主張。你若想留下,我們立即結婚。你若不想留下,那你也一定要讓我陪你去醫院做手術。」

  鐘戀晨哇一聲哭出來:「程少融你最好祈禱我沒事,否則你死定了!」

  烏龍事件又一場

  鐘戀晨平生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輾轉反側孤枕難眠,連高考的前夜她都不曾這樣緊張過。

  那時她抱著考不上國內大學就到國外去混書念的沒出息念頭,根本不擔心。

  她深呼吸,數綿羊,最後把心一橫,學習郝思嘉自我麻醉:「明天的事明天再說罷。」她念到一百句時終於睡過去了,結果夢中見到她童年丟棄掉的洋娃娃自己從垃圾筒裡爬出來,滿臉髒兮兮地喊她「媽媽抱抱!」於是又嚇醒,天已經大亮。

  再然後,她發現了一件按說該令她惱火萬分如今卻讓她欣喜若狂的事情,她家親戚在她緊張焦慮內分泌失調的雙重作用下終於來了,害她的新床單慘不忍睹。

  哦耶,她得救了。

  鐘戀晨一高興就開始反思自己的言行,她回想昨天對程少融的態度實在太惡劣了。

  憑良心說,他才是那個真正的受害者。若不是遇上她,若不是她死纏著他,本來什麼事也沒有。

  鐘戀晨是個沒啥原則沒啥理想的傢伙,可是程少融不同。估計這件事,要列入他屈指可數的人生污點之一了吧。

  鐘戀晨想起他似乎說過今天有高難度飛行訓練。她開始擔心,他若心事重重,那會多麼危險。

  於是她撥電話給他讓他安心。一個,兩個……平均一小時撥一個,結果撥到傍晚也沒人接。

  這次她真的害怕了。倘若程少融真有什麼事,她就是兇手啊。

  還好程少融昨天請她有什麼事都務必要跟他聯繫時說,自己的電話不容易撥通,然後給她留了一個營地的電話號碼。

  她也顧不得合宜不合宜,急急地撥了過去。

  電話不知是誰接的,不急著問她話,卻在電話那頭跟小喇叭廣播電臺似的先小聲朝旁邊聲張:「同志們,號外號外,有女的找程少融!」

  她很尷尬,不過總算知道程少融沒有事,只是結束當天的訓練後被來營地視察的首長叫去了。

  「你是蔣維吧。」

  「我不……」

  「嫂子別害羞,不是你是誰啊。少融把你藏得嚴嚴實實的,如今卻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了。」這個無厘頭的傢伙不知是誰,也不管她承認了沒有,嘰哩呱啦跟她套了半天的近乎,害她辯駁不得。

  總算那人給了她一個機會發話,於是她說:「沒什麼重要的事,請幫我留個話,告訴他一切放心就可以了。」

  她正要收線,卻聽另一人接了話筒說:「蔣小姐您等一下,我們指導員想與您談幾句。」

  她的頭嗡一下大了。

  沒想到指導員是位女性,聽聲音是大姐級人物,嚴肅慈愛又語重心長地對她說:「小蔣啊,少融是個好青年,你能遇上是你的幸運,可要好好珍惜啊。」

  「我……」

  「少融這些日子一直情緒低落,我追問他時他才說跟你分手了。你既然打電話過來了,說明這事還有回轉餘地吧。」

  「其實……」

  「我們都是女人,所以我能體諒你的心情。距離隔得遠,見面機會少,少融這孩子又是個死性子,想來不會哄人,不會說好聽的話。但是看男人要看本質啊,人品好最重要。少融生在那樣的家庭,卻一點驕氣都沒有,做人本分,做事認真,那麼好的條件也從來不沾花惹草,對女同志又客氣又尊重,多好的孩子,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他……」

  「現在是少融的事業關鍵期,有極好的機會等著他。萬一這時候掉了鏈子,那就太可惜了。你一定要好好支持他呀。」

  嘰哩呱啦,嘰哩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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