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阿兮 > 晨曦之霧 | 上頁 下頁 | |
九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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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其實沒有什麼勇氣和力氣,也沒有信心再去找一個能夠符合這麼多條件的男人。 當她年少的時候,她曾經幻想過自己的另一半,如何的容顏,如何的個性,又會與她如何的相識相愛。但是現在,她已經不願再做任何的假設。 蘇禾倒是個很乾脆的人。那日她在逼出陳子柚宣言一般的聲明後,答應她不再騷擾她,她果然說到做到,在她的生活中銷聲匿跡。 遲諾似乎也收了手,雖然他什麼都沒講,但是陳子柚在不經意瞟向財經版和偶爾看財經新聞時會發現,風向不知何時又變化了。恰逢年尾,政府的各類表彰甚多,江離城現在順風順水,名利雙收。 遲諾也很順風順水,與她訂下婚期,又獲得升遷,被人稱作事業愛情雙豐收。 生活如此平靜,平靜得一如她最完美的想像。 遲諾的升遷的同時帶來了選擇。他有被調到本省的海濱城市主執一個政府投資大項目的機會。得到那個機會,他的前景更加一路坦途,光明無限。 他的遲疑只為陳子柚,他問她是否願意陪他一起。 陳子柚也遲疑了很久。 當外公過世,她真正的孑然一身時,都沒有想過要離開這個生養她的城市。雖然所有的親人都離開了她,但是這裡有他們的棲息之地,這裡也有留下過她各個時期腳印的她所熟悉的舊街道,老房子。儘管城市已經被改造得面目全非,但她站在被佔用了大半隻剩一個角落的兒時玩耍過的公園時,仍然有一種歸屬感。只要留在這裡,無論她對未來多迷茫,至少她的腳下是她所熟悉的土地。 她害怕當自己離開多年以後,仍然孑然一身地回來,已經找不到任何自己曾經的回憶,那時候,她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她考慮了一個小時,然後對遲諾說:「我跟你走。」 這句話說出口,她覺得一顆心真的沉下來了。她不必擔心以前的那些顧慮,因為她不再是一個人。而且,她終於坦然接受了自己的選擇。 遲諾先過去安排一切,他在兩三個月的時間裡,頻繁地往返於兩地。而當來年春暖花開之時,陳子柚也會到那裡與他會合。並且,在那之前,他們會按計劃先結婚。 陳子柚最後一次遇見蘇禾,是在她曾經做過一陣子義工的慈善幼稚園。那裡的孩子,大多是政府出資撫養的孤兒,不像別的孩子一樣有家可歸,有寒暑假。每年新年來臨之前,他們盼望的只不過是更多一些的糖果。 她每個大一點的節日都會去看望這些孩子們,帶去漂亮的圖畫書,文具,還有一些玩具。這些孩子換了一批又一批,有的被人領養了,有的生病離去了,也總會有更幼小的孩子補充進來。 她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自稱平生最喜歡做壞事的蘇禾。她送給孩子們新衣服,新玩具,據院長說她還捐了很大一筆錢。而且,她與孩子們玩得非常好。 雖然距她們上回見面只過了兩個月而已,但之於她的心情,中間仿佛已經歷了千山萬水。所以陳子柚可以坦然地善意地朝她微笑。 凡事不在乎的蘇禾卻有了一副做好事被人抓現形的彆扭。她打發走纏著她的最後一個孩子,朝陳子柚笑笑說:「你可知道,任何事都有兩面。這些孩子們,如果一直沒有新衣服,新圖書,他們並不覺得異常。可是當他們曾經得到過這些好東西,卻再也沒有人送給他們,他們便只能穿著已經變舊的衣服,翻著破損的圖書,心中已經有了欲望,甚至怨恨。所以,你當真以為你我都是在做好事麼?」 「他們會以此為動力,好好讀書,爭取成材。」陳子柚不曾從反面想過這個問題,只能如此辯解。 「這些孩子,起點比普通孩子低太多。他們要付出幾倍的努力,才能取得別人輕而易舉就能得到的東西。」 她們的交談就這樣止於這個沉重的話題。 當春天抽出第一枚新芽,開出第一朵花的時候,陳子柚又去了一次收容了她的全部親人的墓園。幾天前,回來了一趟的遲諾曾經陪她來過一次,認識了她的每一位親人。但現在,陳子柚覺得,她應該再單獨來一趟,單獨向他們告別。 她去得很早。她有很多話,但到了這裡,卻一句都不想說了,只是坐在旁邊預留空位的青石板上,在那裡停留了很久。山下焚燒園的方向濃煙滾滾,這多半意味著又有人在此下葬了。她望了一會兒那個方向,那一股股煙霧變幻莫測,最終彌散在空中,消失不見,如同他們剛剛或者馬上就要埋葬的那條生命。 她站起來,揉了揉已經發麻的腳踝,安靜地沿著青石板路下山。當她準備去停車場取車時,見到一隊黑色的轎車正緩緩駛出停車場,幾乎沒發出半點聲音。 她站到一邊,替他們讓路,一瞥之下已經看清,那是每一輛都相同的昂貴的車型,逝者必然來自富貴之家。或許就是剛才那群在焚燒園升起那些濃煙的人。 她站在原地惆悵了一下,想起外婆過世時的情形。富貴又如何,最終不過化作一抔土,所有人都一樣。 前方不知路上出了什麼故障,所有的車都停了下來。最後一輛車停下時,就在她的旁邊。車窗是落下的,她不經意地看了一眼,卻發現,坐在副駕的年輕男子她見過,是那個受蘇禾之命去挾持她最終卻挨了蘇禾一耳光的那個男孩子,只是眼睛似乎有點腫,當車停下時,他抬手抹淚。 陳子柚吃了一驚。待他們走後,在她也沒搞清自己的動機時,她折回管理處,詢問墓園負責人,今日是否有人落葬,可否告知她姓名。她實話實說,稱那人很可能她認識。 之前她日日前來,負責人已經認識她,也不向她強調保密條款,邊翻著登記邊說:「哎,可惜呢,性格那麼好的一個女人,家裡又有的是錢,怎麼也會得那種病呢?就在兩周前,她看起來還很健康的,就是瘦了點。那塊地是她親自選的,當時他丈夫陪著她來的。說出來你可能都不信,為了選那塊地,她派人去查了那個方位所有逝者的身份,她一定得要求周圍有老人有孩子有老師有醫生,說有這樣的鄰居,以後又熱鬧又有保障。她把旁邊的那塊也買下來,說她爸媽現在的那塊墓風水不好,要把老人的骨灰移過來陪伴她。她說的一本正經,我滿心以為她在開玩笑,哪知真的這麼快就去了。」那人說完這話長長嘆息了一聲,「哎,找到這名字了。對,就是她,蘇禾。」 陳子柚特意去買了花,穿過叢林一般的白色墓碑群,找到了蘇禾的墓,在距離她親人的那些墓地很遠的地方。 她幾次告訴自己,我不應該去,我與她並無交情。但有一種很難描述的心情,仿佛去了那裡,便會了卻她的一樁心願。 那管理員說的不假,蘇禾的墓的周圍,果然有一位九十高齡才壽終正寢的老人的墓,有一位六歲就離逝的孩子的墓,還有一塊碑上,刻了「桃李滿天下」的評價。在她的墓碑旁邊,也是新立的碑,一對不足五十歲就離世的夫妻,左下角落款處並列著她與江離城的名字,朱紅的顏色。而一米之外的另一塊潔白的石碑上,在花海的簇擁下,她的名字已經換成了金色的大字,被刻在中央,而落款的地方只剩下江離城一個人的名字,立碑時間正是今天,只比旁邊那座她父母的碑晚兩個星期。 她甚至能夠想像,當蘇禾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像一名導演一樣氣定神閑地指揮著一切時,臉上仍然帶著她那一貫高深莫測的笑。她似乎在拍喜劇片,可是她拍出來的效果卻是一幕幕傷感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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