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阿兮 > 晨曦之霧 | 上頁 下頁 | |
二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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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柚很佩服自己居然在這時候能夠笑出來:「將要害那幾千人陷入困境的難道是我而不是你?」 但是江離城說的沒錯,天德有近一半的一線員工追隨了外公二十年,這些人,將大好的青春都奉獻給了天德,天德對他們也很厚待,高薪高福利,事實上這已經是一個巨大的包袱。如果公司瓦解,這些人中的絕大多數勢必要被遺棄,尷尬的年紀,沉重的負擔,沒有學歷,沒有新的技能,境況一定會很糟。 「我遣散他們,合理而合法。而你,則本可避免他們陷身囹圄。包括你外公餘生的自由。」江離城再度把這個她無力承受的罪名扣到她頭上。 「你策劃了那麼多年的計畫,怎麼可能這樣輕易放棄?」陳子柚疑心他詭異態度的背後有新的陰謀。 「我沒想到天德太不堪一擊,把它徹底搞垮也沒什麼成就感,這遊戲我玩膩了,換換口味也不錯。」江離城以一副看戲的表情看著她,「趁我還沒改變主意,仔細考慮一下。」 她麻木地從桌上端起那杯秘書送來的茶,冒著冷汗的手心,汲取著已經漸溫的水的溫度。 上好的薄胎骨瓷,繪著精緻的花朵圖案。此刻那些美麗的纏繞的枝蔓都仿佛化作繩索,勒住她的脖子。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江離城嘴角噙笑,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的表,陳子柚表情木然,仿佛不知所措。 「還有半分鐘。」江離城冷冰冰的聲音突兀地響起時,陳子柚心中一驚,手下意識地使了大力,那只上好的茶杯竟應聲而碎。 水和茶葉濺到她的身上和腿上,迅速洇入布料裡,好在並不燙,只是白色襯衣留下茶葉的顏色。而她沾滿了茶水的手,則從指腹與掌心處,滲出鮮紅的血,一滴滴湧出來,與手上的水交融到一起,變成一縷縷細細的粉紅色,蔓延開。她低頭看自己的手,感覺不到痛。 有細碎的聲響,片刻,一張紙條別在一套鑰匙裡,從辦公桌另一端滑過來,正停在她的面前:「一周時間足夠你養好手上的傷,以及思考我的提議。下週五的晚上,我希望能在這幢公寓裡見到你。」他的手指停留在通話鍵上,「一周時間,我不會有任何行動,我希望你也不要有,免得我們彼此不愉快。如果你一定要做一些小動作,那我祝願你做得聰明又漂亮。」 他按下通話鍵:「陳小姐的手受傷了,進來替她包紮一下。」然後他將桌上的表戴回手腕,又將手機調到震動。 秘書小姐神速地提著醫藥箱進來,見到他盡職提醒:「江總,您的會議三分鐘後開始。」 「我知道,正要去。」江離城起身整了整西裝,在離開之前對秘書說,「找人把陳小姐安全送到家。」 他離開時沒看陳子柚一眼,陳子柚也沒看他。 第八章 煉獄 陳子柚無聊的時候很擅長自嘲。比如說,某一陣子,她覺得自己特別具備女主角氣質。她的經歷與她的看片看書的習慣居然這樣相近。 童年少年時,她是動畫片女主角,美麗又驕傲的小公主,鮮花,禮物,盡有盡有。 當她剛要邁入成年,她變成了日劇苦情女主角,全天下的倒楣事都教她一個人碰上,舊傷未去,新傷又來,一層覆一層。 如今的她則比較像臺灣小言情的女主角,遭遇了極品惡男的無恥脅迫,為了拯救家人,以悲壯的聖潔的殉難者的姿態投入荊棘叢林,傷痕累累。 當她邊喝著咖啡邊極盡極盡狗血之能事地拿自己取樂時,身上泛起一堆小疙瘩,那口咖啡也含在嘴裡吐不出咽不下……她好像被自己噁心到了。 後來陳子柚心有餘悸地想,幸好她對韓劇沒什麼興致,唯一看過的一部,結局居然難得是好的。否則的話……她現在大概就要開始研究,胃癌腦癌白血病,到底哪種病存活率高,哪種病死得更體面。 所以再後來,她開始強迫自己看女權主義作家與導演的作品了,雖然她一點也不喜歡,並且常常看到吐。 不過剛開始的時候,她可沒有後來那麼好的自愈能力,那時她覺得自己整個人已經陷入一團泥沼,無力掙扎,無法逃脫,卻又一時半會兒沉不下去,就那麼生生地耗著,等著死,或者等著被人救。 那天江離城警告她不要玩花樣,事實上她又玩得出什麼花樣。 手上只是小傷,但是因為她的存心或者無意,第二天就感染了,痛得死去活來。她服下大量的止痛藥,含鎮定劑的那種。所以那一周的大多數時間裡,她都在昏昏沉沉地睡覺,顛三倒四地做著夢,躺在一個寬闊男人懷中的小小嬰兒,在臺上輕盈舞蹈的少女,頭披潔白婚紗手捧花束的優雅年輕女子,安詳坐看夕陽落山的白髮老婦……每一幀都是極美的畫面,偏偏醒來時嚇出一身的冷汗,仿佛這些全都是她永遠無法實現的夢想。 怎麼會這樣沒出息,連睡眠都無法逃避恐懼。 清醒的時候,她做更軟骨的事,她這一周玩的唯一花樣,是下載了幾十部A片,男女的,同性的,幾P的,群X的,人獸的,形形色色,花樣百出,應有盡有。她忍著噁心一部部地細細觀摩,就算學不到技巧,至少也算為她即將到來的命運打個預防針,於是她成功地讓自己整周的時間都惡夢連連,半夜裡覺得有人進了她的屋,壓到了她的身上,她用盡力氣也喊不出聲,掙扎到要虛脫才醒來,發現只不過是自己睡著時雙手交疊著放在胸上,而惡夢之時,分明是她自己用盡力氣壓住自己的胸口,所以在夢裡她越是努力掙脫,現實中她越發地呼吸困難。 但江離城卻算是守諾的人,這一周裡,她沒收到任何的提醒或者騷擾,而她從外公雖然疲倦卻泛著光彩的臉上,得知他果然松了松他的手,令外公終於可以喘一口氣。 大限之日到來時,陳子柚反倒鎮定了。 她告訴外公自己去外地看望一位同學,在那裡住一夜。然後她仔細地洗澡,每一寸身體都細細地洗過,抹上沒有香味的潤膚液。她穿上最能令她放鬆的衣服,在包裡又塞了另一套。她認真地研究了避孕藥的性能,在出門前就服下,將紙盒小心地丟到離家幾裡遠的地方。她沒有開自己的車。 江離城留的那個位址,在市郊的一個新區,極昂貴的地段,但購房者外地人多,入住率並不高。 她去的時候,房裡沒人。不出她所料,那座樓連走廊都是豪華的,到了屋內卻成了另一派天地,梳理台,餐桌,床,低垂的窗簾與紗縵,甚至樣數不多的幾種電器,統統的乳白牙白與素白,給人的感覺只有空曠與寂靜。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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