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阿兮 > 晨曦之霧 | 上頁 下頁
一六


  其實那時候,她跟著一個雖然她內心深處已經覺得很熟悉,但事實上應該算作全然陌生的年輕男人回家時,她已經意識到自己在做蠢事。

  但是那時的她,多麼渴望順著自己的心願做一件離經叛道的事,來報復傷害過她的人,或者報復她自己。所以那個下午,她將自己從小受過的關於女孩子應該如何自愛與自我保護的教育,全都丟到了腦後。

  因為多年以後,陳子柚再也不願意回想當初的細節,以至於她記不分明,當時究竟是誰誘惑了誰。

  不過有一樣她可以確定,她的的確確是心甘情願的,甚至,儘管成人禮伴隨著撕裂的疼痛與羞恥的難堪,可是在那些不適的同時,她得到難以啟齒的隱秘的快樂,並非生理上的,而是心理上。

  那幾個小時,他教給她許多事情,包括下象棋與吸煙。她後來一度染上煙癮,但她也就此拒絕任何一種棋,甚至跳棋與電腦遊戲裡的黑白棋。

  大約因為那時候他對她講,女孩子應該少抽煙,對身體不好。又建議她可以好好學一學下棋,可以提高智力。所以她刻意地做了這樣的選擇。

  她也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喝粥,直到後來生過大病,一度只能靠著稀粥維持生命,才重新接受這種食品。

  因為那天晚上,當她只穿著他的大襯衣,用心地洗床單上的那一點血跡時,江離城在廚房裡煮粥。

  她得承認,那的確是她喝過的最好的粥。她坐在院子裡捧著碗,她剛洗過的床單在夜風裡輕輕飄蕩著,不時拂過她的頭髮,而她的髮絲被風吹到臉上。

  她羞澀地笑一笑說:「我真的洗了床單,我以為那是你騙我的藉口。」

  江離城在她身前蹲下,幫她把頭髮一一拂到耳後,手指順著她的耳朵一直滑到鎖骨,輕輕地挑起她戴在脖頸上的項鍊,那是後來他幫她戴上的,她輕輕地顫動了一下。他的聲音也很像風:「我不騙人,我喜歡說實話。我對自己說,如果讓我遇見你第二次,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陳子柚不止一次地想,究竟是自己太傻還是他太過高明,她居然會把這句話當作綿綿的情話,令心中微波蕩漾。

  那天也是個月圓之夜。明月當空,灑下一地光華,院中樹影斑駁,他的側臉在月光與樹影下神秘莫測。

  陳子柚突然便有了不安的感覺。她站起來說:「我該回家了。」

  「好。」

  她換好衣服,離開時欲言又止,終於還是說:「我再過幾天就要去上大學了。我離開前能再見到你嗎?」

  江離城在月色下笑得很淡:「你找得到我?」

  陳子柚天真地點頭。涉世未深的年輕姑娘,本來就不容易辨清實話與調情之話的區別,何況她遭遇了個中高手。

  第五章 驚夢

  江離城果然失蹤了,他最後那句如輕風一般低語的話,並不是開玩笑。

  陳子柚那日夜裡離開時,有少女初長成的竊喜,也有難以啟齒的羞怯與不安。她離開時甚至不敢去看他的臉,以及討取一個撒嬌的擁抱。

  那時手機還是極奢侈的用品,陳子柚在那個下午知道他是一名在讀的研究生,必定不會有這樣的東西,而他那間潔淨得只剩四面牆壁,幾乎沒有任何低級趣味現代品的家,她也沒見到電話,所以她沒問他的聯繫方式,就匆匆地離去。

  她深深地感到自己行為的荒唐與冒失,雖然她不見得後悔,但她從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告訴她,她不應該在這件事情上表現得太不自愛——雖然她已經很不自愛了。所以接下來的一天裡,她小心翼翼地躲在自己的房間裡,忍著不去找江離城,也不讓家人發現她異樣的情緒。

  第二天下了多年罕見的大暴雨,接連下了幾小時,此後的兩三天裡也一直不見消停。

  城市裡老舊的排水系統受到了嚴峻的考驗。多年前的新聞傳媒尚不像現在這樣相對的透明與開放,陳子柚只能從傭人竊竊私語的聊天中得知,有一些老房屋被雨水沖壞了,甚至有人被雨水沖走了。

  她幾度要冒著雨跑出去,又被人拉了回來,因為她自那夜回家後,便一直發著低燒,傭人得命不許她出門。

  她焦躁不安,像一隻被圈養在袖珍籠子裡的荷蘭鼠,在屋子裡轉來轉去。

  但是她與父母的關係卻似乎漸漸緩和了。他倆都很忙,一個忙工作忙應酬,一個忙著與姐妹們搓麻打牌,與她相處的機會本來也不多。那些不足為外人道的真相曝光後,她像一枚壞掉的爆竹一般,噗地啞響了一下後,便悶悶地不作聲,父母試著與她交談幾次未果後,也便縱容了她的消極抵抗。

  在他們眼中,陳子柚一直是乖巧的女孩,從小就不哭也不鬧,遇上不順心的事情,自己悶上幾天,等有了新的目標,便自然而然地忘掉了,她自我療傷的功力很強。他們以為這一回也這樣。

  所以當接連幾天的暴雨終於消停,陳子柚在長達大半個月的時間裡第一次主動開口再次叫他們「爸爸、媽媽」時,他們以為這一場家庭糾紛也終於雨過天晴了。

  畢竟女兒已經過了17歲,距離可以從思想及人身等形式獨立的日子已經只差幾個月,而且她從小就不像其他孩子一樣喜歡粘著父母,而他們這樣的家庭,過多的物質享受反而能夠沖淡親情,所以這身世真相之於她而言,傷害的力度可能會更小。

  但是陳子柚的好心情其實來自於好天氣以及她痊癒的感冒。到了下午三點多時,她迫不及待地跑出去,很熟練地換一次公車,然後打車,再換公車,找到那一片老房子,那裡才是她的救贖天堂。

  她很慶倖地發現連日的雨並沒有毀壞這裡的寧靜,只是將青石板路與青瓦白牆沖洗得更加乾淨。只是越向前走,越有了近鄉情怯的感覺。

  她遲疑了一會兒才敲門。她敲得很輕,沒人開門她也沒有意外。年輕人不太可能在大白日裡呆在家中吧,她來的並不是時候。

  她在那裡等了一會兒。那個太過安靜與潔淨的小巷讓她有一種無處安身的感覺,所以她去了那家她看了許多天書的咖啡店,卻驚訝地發現那家店緊閉著門,外面掛一個「轉讓」的木牌。

  她去隔壁書店,小夥計說:「那家店老闆要出國,早就打算不做了。」

  才幾天而已,已經物是人非。陳子柚心中忐忑,覺得這似乎是一個不好的預兆。

  天微黑時,她又回到那個小院的門前,仍然沒有人開門。

  長久地站在門外等候,並不是一個有教養的女孩該做的事。

  而且,當夜色漸黑,這個白天過於安靜的地方開始活躍起來,有行蹤奇特的人,大門打開,又迅速關上。

  她覺得有一點害怕,找出便簽本,撕下一張紙,寫上一句話:「你在哪兒?」從門縫裡塞進去,便揣著一點理不清的心緒回了家。

  第二天她仍然沒等到人,也沒有發現留給她的紙條。她越發地覺得自己很像那些小說中傻裡傻氣的女配角,但她仍然自欺欺人地找藉口:或許他去外地了。因為他沒有自己的聯繫方式,而她那麼多天沒出現,所以他沒有辦法告訴她。

  這樣的理由,她自己也覺得有一點可笑,只是不願意承認。那樣漂亮的優雅的年輕男子,她不願意將他與任何不好的字眼聯繫在一起。她又留了一張紙條。

  第三天,陳子柚依然前往,只是已經有一點點的意冷心灰。其實就是遇見了江離城,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樣的結果,她並沒有想過將來,她知道「一夜情」似乎已經很流行,而她自己也是一時的迷惑與意氣用事不是嗎?只是她還是有一點不甘心,她想得到一個至少可以好好說再見的機會。

  這一回,她沒有白去。雖然沒遇見江離城,但是她去的時候,那個大門是開著的。她急切切地跑過去,卻發現院子裡面目全非,已然不是她印象中的模樣。

  原先的那個院子簡單而質樸,有一棵大槐樹,樹下有一組石桌石凳,乾淨得連草都沒有。而那幢不大的屋子,也是黑瓦白牆,白色的門窗,無一分多餘的裝飾。

  可是現在,院子裡憑空多出許多的花花草草,窗子裡襯著厚重華麗的窗簾,門上有俗豔的掛飾,而那棵樹與石凳,卻不見了,只留下一個平整的樹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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