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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喬菲

  我跟師姐在單位加班到11點,才回到家裡。臨走的時候,我問還在伏案準備材料的處長:「您有沒有家陽的消息?」

  他看我一眼:「有新消息能不告訴你嗎?就是部長一行已經離開醫院了,正準備返回呢。姑娘,你回去休息吧,全部的人都幫你看著呢。」

  我回了家,就發現味道不對,奔到屋裡看,罪魁禍首是小烏龜的殺戮戰場,整個魚缸都是鮮血,鯽魚的,泥鰍的,又髒又臭,還有浮屍在上面。

  吃飽了的烏龜在魚缸裡撒歡。

  我這個氣啊,我大半夜回來的,還得收拾它們。

  那也沒有辦法。這是家陽給我找的小麻煩。

  我屏住呼吸給它們換水,沖洗,刷殼,比自己洗澡的時間還長。

  好不容易弄完了,我躺在床上,抱著被子,仔細聞家陽的味道。

  第六十八章

  喬菲

  第二天我上班,又有大量的筆譯要作,是即將召開的國際減災大會的資料,非洲代表呈遞的材料上附有蝗災蔓延時的照片,糧食植物被數十億隻衍變成粉紅色的巨大蝗蟲齧嗜殆盡,村莊被饑餓和恐慌籠罩,消瘦的孩子身上落著蒼蠅,在衣不蔽體的母親肩頭哭泣。

  我的心情壓抑,站起來,走到窗邊。

  所以,還有什麼值得在這裡的我們抱怨?

  吃的飽,穿的暖,在和煦的春天裡做著自己多年來想做的事情。偶爾心裡和情感的困難和波瀾,讓生活裡多了些值得品味的東西。

  所以,我是如此幸運。

  而我的家陽,他在非洲,他是不是跟他的父親一起圓滿完成了任務?在父親的身邊,他有沒有好好表現?他是不是正準備回來?外交事務中總有些不可預見的事件發生,家陽也許正忙於他自己的工作,因而直到現在也沒有給我打一個電話。

  程家陽

  我的電話掉在地上,落在一雙黑色的小腳邊,我抬起頭,一個黑男孩,不過四五歲的年齡,身體精壯,目光閃亮,手裡拿著給我跟我父親的食物。

  他把食物放在地上,拾起我的電話,看一看,用一個法文單詞問我:「什麼?」

  「電話。」我拿過來,把螢幕按亮,雖然在這荒漠中沒有信號,但那上面有菲的照片,這對我,非常重要。

  電話發出樂音,她的笑容出現在螢幕上。我讓他看一看。

  男孩又用一個字問我:「誰?」

  「我妻子。」我說。

  我父親在後面。

  他仔細看一看,終於多恩賜了一個單詞:「她,漂亮。」

  「那當然。」我說,看見男孩笑了,露出可愛的白色牙齒,「你叫什麼?」

  「卡贊。」另一個人替他回答,是進了帳篷的太岡上校,一隻手將男孩抱出去,回頭對我說:「我的兒子。」

  他帶了水來,放在卡贊送來的食物旁,對父親和我說:「請。」

  父親說:「謝謝。」

  他坐下來,喝了一小口水,對太岡說:「有這些清水給我們不容易,你想得到什麼?」

  「我的戰友。他們在政府軍手裡,留你們在這裡,是要換他們回來。」他站起來,要離開,看看我父親,「我知道,你是大人物,不過,我的戰友更重要,我只給政府,也就是你們,兩天的時間。」他說完就走,父親對我說:「家陽,吃東西,喝水。」

  送來的食物,是搗爛的薯蘺,象木屑混著生土豆的味道,父親說:「嚼的細一些,這樣胃裡不會難受。」

  清水他喝的不多,留給我,我飲一口的時候,覺得眼眶酸,看著他,聲音就哽咽了:「爸爸,你這麼大年紀,還要這樣。」

  他笑一笑,拍我的肩膀,卻沒有說出話來。

  荒漠裡的氣溫,夜晚與白日相差巨大。

  我跟父親躺在被士兵看守的帳篷裡,凍的有些發抖。

  小男孩卡贊進來,手裡拿了毯子,交給我之後仍不肯離去,站在一側,看著我。

  我把毯子蓋在父親的身上,望了一眼黑男孩,我說:「你做什麼?」

  他不回答,仍是看我。

  我知道了。從口袋裡拿出電話:「是不是這個?」

  他說:「電話。」接過來,自己按亮螢幕,新奇的擺弄,按鍵發出水泡的聲音,他更高興了。

  我問他:「卡贊是什麼意思?」

  他也許聽不懂這句法語,仔細想了想,說:「青草。」

  我點點頭:「哦。媽媽呢?」

  他看我,用法語很清楚的說道:「媽媽被白人和叛徒殺死。」

  卡贊離開的時候,將電話還給我,我躺在父親身邊,他已經在這惡劣的環境下睡著了。

  我覺得也真是疲憊,漸漸合上眼,就要睡了,蒙蒙朧朧的聽到土著男人的歌聲,聽不懂什麼意思,只覺得音調低沉悲愴,有幾百年的苦難埋在活著的人的喉嚨裡。

  第二天,烈日曝曬,看陽光大約是快到中午的光景,卡贊來送飯,他的爸爸跟著他,太岡上校手裡拿著老式的卡式答錄機,對我們說:「在這裡說話,我們會送到政府和大使館去。」

  父親拒絕說話。

  我知道他的鎮靜和篤定,可我是沒有這般堅強的,有些話,對一個人,想要說了好久,如今真的到了這個時間,一定要讓她知道。

  我說:「喬菲,我是家陽……」

  說完了跟菲的話,我才發現自己的淚水流出來。

  太岡讓部下把答錄機拿走,看我,問我:「程是你的父親?」

  「是。」我說。

  「你們不象。」

  「不僅僅你這樣說。」

  「我以為你是有骨氣的人,明明可以走,卻陪他留在這裡。」

  「我是。」

  「剛才跟誰說話?」

  「我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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