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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她看看我,很久,然後伸手擁抱我:「你要知道,菲,這不是你的錯,上帝帶走他,一定有別的差事交給他做。」

  我自己去看望祖祖,在英雄公墓的一個角落找到他。墓碑撲實無華,墓志銘來自他的部隊,寥寥的幾個字,也很簡單:祖祖費蘭迪,年輕的憲兵,藍盔部隊准下士,為了巴黎,留在這裡。

  墓的旁邊有些花,不知道誰來看過他,我把給他的白色百合跟那些花放在一起,我的臉此時離他的墓碑很近,青石板發出寒氣,我親親刻在那上面的他的名字,我說:「祖祖,你冷不冷?」

  「祖祖,這次,我抱抱你,好不好?」

  我說著就把身體貼在他的墓塚上,真涼啊,祖祖,這次讓我給你暖一暖吧。

  我的身邊,有人走過,我抬起頭,居然是來巴黎的那天在火車上遇到的老婆婆。我看著她。她看著我。

  「你怎麼了?」她問。

  「我的朋友去世了。」

  「那怎麼了?」

  「……」

  「你看這裡這麼多人,他們在那邊過得更高興,你信不信?」

  「我不信,那邊冷。我的朋友是南方人,他不會舒服。」

  「你怎麼知道?你去過?

  那邊挺好的。不像你想的這樣。」

  「你怎麼知道?你去過?」

  「啊。」

  「那你帶我去吧。」

  她很輕蔑的看看我:「哼。

  我告訴你,他們只是去了另一個地方而已,就像我的弗朗索瓦。

  你懂嗎?對他們來說,一切並未結束,一切剛剛開始。」

  老婆婆仍是豔麗的古怪,瘋瘋癲癲。

  可我把她最後的話聽在耳朵裡,一切並未結束,一切剛剛開始。

  我願意相信。

  醫生為了安全起見,在我出院的那一天才為我把手上的繃帶摘除,我看看很久未見的自己的手掌,上面是一條癒合了的紅色的傷疤,嵌在我本來就雜亂的手紋上。

  手中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

  我笑了,好心腸的祖祖他並沒有離開我,他這樣永遠留在我的生命裡。

  我在走出醫院的時候,發生了另一件事情。

  急救車呼嘯而至,擔架上運來的患者血肉模糊,醫生交接的時候說,是車禍。

  我停下腳步,聽見病人在呻吟,用漢語說:「快救我命。」

  第四十六章

  喬菲

  我一路緊隨這受傷的中國人直到急救室,他一直清醒,用中文說「救命」。

  法國醫生問我:「您是病人家屬?」

  我說:「不是,我也是中國人,過來看看有什麼忙要幫。」

  「謝謝您,小姐,那好,請一直與他說話。」醫生命令。

  「您好。」我對病人說。

  「不好。」

  「您是誰?」

  「黃維德,米奇林中國公司技術顧問,我的護照在上衣口袋裡。」他說這話的時候,氣若遊絲,嘴裡流血。

  我聽見這邊醫生們說:「傷不嚴重,不過,有少量內出血。不好,出血量增大。」他們看看還有意識的黃維德,對我說:「小姐,請問病人他從前是否接受過腹腔內的外科手術。」

  我把話翻譯了問此人。

  他的食指指了指自己上衣的口袋,然後就暈了過去。

  護士打開他的口袋,裡面果然發現他的護照,還有一張塑封了的健康資料卡,上面清楚地寫了他的年齡,體重,血型,病史,下面用黑體字很醒目的寫了一句話:我於去年九月接受了肝臟片段切除手術,主治醫生是協和醫院肝膽外科主任醫師,程家明博士,電話××××××××

  我愣了一下,我知道這個名字。

  我把情況告訴護士,她請示了正在為黃維德治療的醫生,醫生一面命令將黃推向手術室,一面對我說,病人的情況複雜,請與他在中國的主治醫生取得聯繫,我們需要他的協助。

  「小姐,你可願意幫忙?」

  「我盡力而為。」我說,救命要緊。雖然此時面臨沒經歷過的事情,陌生的場面,我心裡有些忐忑,但我知道,我現在也絕非當年的自己,「我在哪裡打電話?醫生。」

  「手術室。」

  下面的鏡頭,就像美國電視劇「急診室的故事」。

  我在手術室的電子控制室裡,一面通過網路往國內打電話給程家明博士,一面在腦袋裡面飛速的搜索從前學習過的單詞。

  電話接通,不過三聲,有人回答:「喂?」

  我得眼前,法國醫生已經為黃維德開腹,看見大量的鮮血。可是我的耳邊,是一束酷似程家陽的聲音。

  「是程家明博士?」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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