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慕容雪村 > 原諒我紅塵顛倒 | 上頁 下頁
三十四


  她咯咯直笑:「耶,吃醋了!」我不理她,直接掛掉,順手給趙娜娜發了條短信:「有空沒?想不想賺錢?」她回得極快:「以後別提這事了,我們結束了。」我大為光火,這時電視正在重播昨天的本地新聞:「這裡是《城市寫真》,記者馮婉為您現場報導……」螢幕上的馮佳一襲長裙,身材玲瓏浮凸,看著十分誘人,我看了一會兒,突然心一橫,起身下樓,開著車直奔藍海社區。

  3年前小二黑團夥被抓,我從中撈了100多萬,藍海社區的房子就是那時候買的。這兩年跟陳慧搞得極僵,她慢慢地也品出味了,說我騙她,天天追著我要錢,我對付她最有辦法,這女人色厲內荏,外強中乾,腦子又笨,一句話就能戧得跳起來,每次都是含恨而去,我則竊笑不已。不過現在不同了:四高麗天天在外面晃悠,她底氣越來越壯,給了5萬還不滿意,口口聲聲要找兩卡車兄弟鏟平我全家,得想點辦法才行。

  停好車上樓,馮佳正在家裡做面膜,一張白森森的死人臉,像剛從石灰堆裡鑽出來,我大倒胃口,說明天有人來看房,你換個地方住吧。她立刻瞪圓了眼:「不是說好給我住半年嗎?」我攤攤手:「情況有變,對不起。」她氣憤憤地:「你不講信用!我都陪……」我嗤地笑了一聲:「那也叫陪?曾小明都被你罵哭了!」她無言以對,幾下把臉洗了,橫眉立目地瞪著我:「說吧,到底想怎麼樣?」我乾笑不說話,馮佳也明白,跺了跺腳,氣鼓鼓地走進臥室,把衣服一件件甩到地上。我喝了口水,隱隱約約有點噁心,聽見她在裡面粗聲大氣地叫我:「姓魏的,來吧!」

  這麼辦事真沒意思,不過來都來了,總不能空手而歸。我慢騰騰地走進去,鼓搗半天,總算有了狀態,馮佳消極應對,不合作,不反抗,滿臉西伯利亞的嘲諷。我意興闌珊,欲罷不能,感覺像在強姦老虎。這時手機突然響了,肖麗笑嘻嘻地問我:「還生氣呀?我沒去泡吧。」我哼了一聲,她繼續撒嬌:「你回來嘛,我又沒……,我給你煲湯喝好不好?」說得溫婉之極,我心裡一動,馮佳突然來精神了,咿咿呀呀地叫喚,聲音十分淫糜,我趕緊收線,呲牙瞪眼地問她:「什麼意思你?」她不言不語,冷冷地撇著嘴,我心中大恨,一把拖了過來,眼見著狂風大作,驚雷炸響,傾盆急雨就要從天而降,狀態卻突然沒了,百煉鋼化為繞指柔,鑌鐵槍變成爛麵條,我冷汗直流,怎麼努力都沒反應,問她能不能幫幫我。

  馮佳滿臉蔑視,盯得我五臟寒徹,背過身自己鼓舞半天,還是沒半點起色,她冷笑不已:「就這點能耐?我還以為你多厲害呢!」我十分沮喪:「你幫我一下,只要兩分鐘,兩分鐘就好。」她厭惡地推開:「滾開!粘粘糊糊的,噁心!」我力氣盡失,仰面躺倒,她摔摔打打地走出去,表情像是吞了一隻巨大的癩蛤蟆,嘴裡不乾不淨地嘟囔:「還他媽男人!男人!……」

  這是中年男人最大的失敗。我垂頭喪氣地穿上衣服往外走,冷汗還在不停地流,馮佳站在水霧中浪聲呻喚:「來呀,姓魏的,姑奶奶等著呢!」我氣惱已極,哐哐當當地換鞋開門,她滿身泡沫地追出來:「幹都幹過了,我不用搬了吧?」我揮揮手,恨不能拿刀捅了她。走出門呆了半天,這時肖麗又打過來,聽著像是在哭:「你在哪裡?剛才是誰呀?」我長出一口氣,眼珠轉了轉,驀地發作起來,對著話筒連聲怒吼:「都是你!沒事打他媽什麼電話?!我他媽撞車了!」肖麗果然驚呆了:「啊?什麼撞……你沒事吧?」我哐地掛了電話。

  這是我對付女人的絕招之一:有理不在聲高,無理拿個喇叭;有理讓人三分,無理蠻橫到底。反正事情已經無可辯解,那乾脆就不辯解了,「危時乃用利器」,找個聳人聽聞的藉口,發衝冠之怒,行雷霆之威,先幹倒再說。女人都是屬狐狸的,越辯解她就越起疑,一點點盤問下去,最後皮漏了,餡也漏了,鐵案如山,一輩子拿著你的把柄。高明的辦法就是像我這樣,一棒子先敲暈了,以後怎麼說怎麼有。

  偽造一起車禍太簡單了:找老郝要張維修單,填上個天文數字,回家往桌上一甩,不用開口她就心虛了三分。就算將來再起疑心,要查辦那叫床的女人,也好對付:心情好就解釋一下,說對面車裡有個女人撞傷了,不是叫床,是呻吟;心情不好都懶得解釋,只需大吼一聲:哪他媽有女的?都怪你!有道是「霹靂經天,聞者惕惕」,她自己就會騙自己:哦,原來沒有女人,是我聽錯了。

  這就是人間倫理,看穿了只是一個「騙」字。每個人都在騙人,每個人都在受騙,聚九州精鐵鑄不成半句真話。而真誠不過是浪頭浮沙,任他百溯千洄,終究沉入水底。這世界就像一個華麗的繭,全由謊言的金線織成,眾生夢想著燦若雲霞的翅膀,像蛹一樣沉浮其中,造物疼愛他們,使他們安睡,卻傳諭不可睜眼。

  在新華夜市吃了碗砂鍋米粉,一出來就遇見了劉元昌,狹路相逢,退無可退,被他一把揪住:「魏……魏律師……」我滿心膩歪,說你的案子我辦不了,你認命吧!他渾身哆嗦:「我……我餓。」這人瘦得只剩一副骨架子,滿臉餓殍相,估計真是餓極了,我歎口氣,給了他10塊錢:「拿去!以後別他媽纏著我!」他還不肯走,結結巴巴地問我能不能給他找份工作:「沒……沒飯吃,餓!」我說這個我幫不了,要不你回唐三裡算了。唐三裡是本市的監獄。他怔了半天:「對!我怎麼沒……,那你……你……」我說坐牢不用別人幫忙,指指對面的銀行,「把它砸了,馬上就進監獄。」

  他眼珠一亮:「真的?」彎腰抄起一塊磚頭。這傢伙還是個實幹派,我又氣又笑,趕緊拉住,說我逗你的,別砸了,改天我幫你想想辦法。他狐疑地瞪著我:「又……又騙我!」我搖搖頭,想說點什麼,可又無從說起,忽然覺得眼前的世界如此可憎可恨。劉元昌呆立半晌,看看銀行又看看我,慢慢地笑了起來,臉上皺紋縱橫,眼中光芒閃爍,樣子無限幸福,像是看見了天堂。

  我開車轉了半天,現在回家還太早,我剛出了車禍,要見官,要拖車,還要預留出救治傷病的時間,至少也得兩三個小時。路上經過同濟醫院,進去掛了個急診,編了個傷者名叫姚薇薇,騙肖麗用的,一個皺巴巴的老太太躺在長椅上一口不接一口地喘著氣,看得我無比沮喪,轉念想起劉元昌,心中一緊:這傢伙不會真去砸銀行吧?教唆罪可不是玩的。乾脆又開回新華街,夜市早散了,劉元昌孤零零地坐在銀行門口,頭一搖一晃的,不知在幹什麼。我慢慢地走過去,發現他已經睡著了,腮邊拖著長長的口水,兩手蜷縮胸前,一手拿著半個饅頭,另一隻手牢牢地握著那塊磚頭。

  夜色蒼茫,這城市深不見底。除了那些陰險的夜行者,大多數人已經睡熟,清冷的星光漫不經心地照著人間縹緲的夢,一些人夢見愛情,一些人夢見幸福,還有些人正夢想著坐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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