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慕容雪村 > 原諒我紅塵顛倒 | 上頁 下頁
二十五


  我們互為仇敵。即使這世界是一池清水,我也會往裡撒尿。而老潘就站在屎尿之中,卻以為那是一池清水。

  青陽寺香客眾多,門口的和尚都認識,揮揮手直闖沙門。海亮正在後院觀魚,他們廟號稱「禪淨雙修」,這個詞有點玄,其實就是什麼都幹。燒香拔蠟,圓夢追魂,燒黃紙,斬雞頭,心頭銅鈿響,口念阿含經,和尚個個拿高工資,海亮是處級長老,數目驚人,三萬頗不足,兩萬頗有餘,還不上稅,也不知幹什麼用。執事僧最近搞了個創收專案,在院裡挖了個大水坑,名曰「放生池」,旁邊擺著幾個鋁皮大盆,每盆遊魚幾十尾,小的50,大的100,從盆裡捉到坑裡,就算做了一次善事,救魚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晚上再派小和尚撈回來,繼續擺在盆裡賣,稱為一紀輪回。據說買賣興旺之極,一天能收好幾千。這事匪夷所思,如果我是一尾有理性的魚,定會覺得人間荒謬,大道無存,末法之世果然不可理喻:你要吃老子也就算了,清蒸紅燒,油炸水煮,老子豁出去了,反正生來就給你們吃的,現在你吃也不吃,天天調戲老子,捉了放,放了捉,魚鱗掉滿地,腳氣惹一身,敢問世尊,可是禿驢們神經了?

  拿此事就教于海亮高僧,他跟我打機鋒:「你是幹什麼的?」

  我說律師啊。

  「律師以什麼為主?」

  「還能以什麼為主,以法律為主唄。」

  「不對,以程式為主。法律也講程式正義,對不對?法門沙門,原是一門,訴訟是程式,放生也是程式。訴訟止惡,放生揚善。善念一生,百惡不起。」

  這和尚慣會說嘴,一套一套的,懶得和他辯,老潘倒悟了:「師父說得有道理。」我趕緊介紹,海亮笑嘻嘻的,把我們倆讓進他的居室,看著挺乾淨的,液晶電腦,真皮沙發,陽臺上晾著袈裟褲衩,書架上插著佛經漫畫,案頭還有一支價值不菲的萬寶龍鋼筆,估計要一兩萬,也不知誰送的。海亮沏了一壺毛峰,盤膝而坐,大談佛法人心。我早就聽膩了,藉口去燒香,溜下樓看和尚解卦,看得心裡癢癢,也去搖了一卦,這手真該砍了,居然是個下下,卦簽更是晦氣:家有惡鬼,兩廂對坐。心裡十分彆扭,也不找人解了,隨手丟進垃圾筒,悄悄地又走上樓,聽見他們倆一問一答:

  「領導在裡面抱個小姐,我抱不抱?」

  「心中有小姐,沒抱也是抱了;心中無小姐,抱了也是沒抱。」

  我心想扯他禿媽的蛋,這屁等於沒放,如果老潘問的是「領導把人家操了,我操不操?」看他怎麼辦?可惜老潘沒這智商,半晌不語,似有所悟,忽然又幽幽地來了一句:「他們就因為這個恨我。」

  和尚語聲帶笑:「笑駡由他笑駡,好人我自為之。」

  「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是師父,氣我可以受,但事我不能不做啊,現在他們又把我調去後勤,我……我一肚子法律知識,全院沒有一個人比得上,在後勤,我又能幹什麼?」

  「出家是修行,在家也是修行。審判是修行,後勤也是修行。知識不壓人,不能實踐,你還可以研究,不能研究,你至少還能明辨是非,對不對?」

  這和尚淨出餿主意,其實正確的做法是找找他們領導,表表決心,送點禮,現在審判口人手緊張,老潘業務上一把好手,怎麼也會有個安排。我聽不下去了,剛要進去,老潘說:「那我太太怎麼辦?她已經把我逼到牆角了,還要來逼我,師父,我把房子全給她好不好?」

  我眉頭一皺,心想太蠢了,他當年的豪氣哪去了?那女人潑辣惡毒,他一忍又忍,居然還能再忍。海亮也是糊塗蛋:「退到牆角無退處,那就把牆打了。給她房子,不跟她爭,什麼叫幸福?不問得失,但求心安。」

  我咳嗽一聲,推門走了進去,兩個人都不說話了。我拍拍老潘的肩膀:「房子的事我知道,你老婆也找過我,我沒接。但我問你:你把房子給了她,你住哪?回單位要宿舍?你這輩子還想再找吧?離都離了……」

  他臉一下子紅了,嘴唇動了動,不過什麼也沒說。這時手機嘀嘀地響了兩聲,老丁發來一條短消息:你算得真准,是她男朋友。我合上手機,對老潘說你再想想吧,這事千萬不能衝動。走到門口給老丁回了個電話,他說在通發旅館二樓,我說放心吧,一定讓你爽到底。他嘿嘿直樂,我收了線,立馬撥弄了姚天成的手機:「就在你們旅館,現在人在二樓,你能把那個小夥子調開吧?」姚天成說絕對沒問題,我說器材呢,他哈哈大笑:「放心吧,全是德國進口的,美聯社的記者都用不起,保證錄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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