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慕容雪村 > 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 | 上頁 下頁
三九


  我先是恭維她們長得乖,接著再誇她們身材棒,兩個人都笑,說算你聰明,沒表揚我們有氣質,否則就請你吃桔子皮。詳細地審問了一下,原來是成都大學的應屆畢業生,正在為工作的事犯愁呢。我牛氣十足地說到我公司來吧,我缺兩個女秘書。她們問我是幹什麼的,我說自己是泛太平洋汗腳集團的獨立董事,兼任中華臭豆腐公司的CEO,那兩個都笑,說不去不去,你自己臭就行了,別把我們也搞臭了。這個「搞」字說得我邪念頓起,歪著嘴打量她們,高一點的那個穿條短裙,還架著二郎腿,隱隱約約露出黑色的三角褲,看得我心旌搖盪,口水直流。

  這次出來,我一直都沒找女人。在達川的最後一晚,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把電視節目從頭翻到尾,從尾翻到頭,看了一腦袋廣告。飲料聽著像王母尿,滋陰壯陽,補氣提神;西藥被吹成東灜大補丸,有病治病,沒病強身,聞一聞都能防止便秘;最可笑的是衛生巾的廣告,行動自如不滲漏,加寬加長有凹槽,怎麼聽怎麼像口罩。正無聊間,樓下桑拿中心打電話上來,問我要不要按摩。我問了問行情,台費100,小費300,算公道價格,就讓他們派員上來。第一個臉上有雀斑,影響情緒,不要;第二個太瘦,肯定硌得慌,不要;第三個太老,第四個太矮,第五個胳膊上有煙頭的燙傷,統統不要。挑到最後,老闆娘勃然大怒,在電話裡罵我是「憨包」,「花不起錢就別裝瀟灑,自己耍自己噻」,並祝願我手淫過度,精盡人亡。我哭笑不得,訕訕地掛上電話。

  其實不是小姐長得醜,是我自己有問題。這些年我跟無數女人上過床,對交配已經漸生厭倦。陳超說黃帝禦女千人,最後得道升仙,估計我也快趕上老祖宗了,「庶幾得道焉」。仔細想一想,嫖娼真的挺沒意思,花400元錢,就為做一兩百次俯臥撐,完了一拍兩散,誰都不認識誰,真真是虧本買賣。我現在更怕水分釋放後那種空虛的感覺:所有人都走了,只剩我赤身裸體地躺在床上,眼前萬像倒塌,失去欲望的世界慢慢變成灰色,什麼生活啊、理想啊,想什麼什麼沒勁,一切不如意都湧上心頭來,這種時候,心裡總會有個聲音在問:陳重,這就是你要的麼?

  那不是我要的。我渴望親吻、擁抱、溫柔的對視,甚至渴望那些最終會被揭穿的謊言,而不是單純的活塞運動。這些日子我對夜晚漸生恐懼,一點點響聲都會把我吵醒,在黑暗中睜著眼睛,看什麼都會變形,燈光像死人眼,窗簾像殺手的風衣,有一天我把皮帶搭在床頭,半夜驚醒後它變成了一條蛇,蜿蜒而來,差點把我嚇哭。那種時候,我多希望身邊有個人啊,手搭在我胸膛上,或者躺在我臂彎裡嘟嘟囔囔地說些什麼,支使我端茶倒水。天亮時她會親我一下,敲敲我的腦袋,說:「豬啊,再不起來就要遲到了!」

  金海灣那夜之後,趙悅一反常態地沒有任何反應。我本來以為她會打電話質問我,在心裡設計了無數種應對方案:罵她下賤、淫蕩、無恥,或者說她蠢得像豬一樣,明擺著是耍她都看不出來,或者連接都不接,讓她自己慢慢想去吧!哭去吧!恨去吧!死去吧!我會在旁邊微笑的。

  但她始終沒打那個電話,這讓我十分失落,像是鉚足了勁一拳打在空處,閃得生疼。她結婚那天我本想祝賀一下的,詞都想好了:狗男女終成眷屬,賤骨頭不得好死,然後再重重的呸上一聲。撥過去才知道趙悅聯手機號碼都換了。

  那夜在內江醒來,頭疼得像要裂開一樣,四肢無力,腦子卻無比清醒。想想自己28年來的人生,苦苦折騰了半天,到最後卻什麼也沒抓住,連老本都丟光了,忍不住又掉了兩滴眼淚,趙悅這時估計正在和姓楊的廝殺吧,不知道會不會跟他「口吃」,腦袋前後搖擺,嘴裡唔唔有聲。我越想越氣,一腳把被子蹬下床,心裡恨恨地想,日他媽,這事還沒完!

  在火車上睡了一夜,嘴裡又腥又苦,褲子前面支楞著,背了半天毛主席語錄才敢下床。這是我們系主任的經驗之談,他的名言是:政治導致陽萎,文學治療陽萎。所以我還應該背兩句詩:

  提提褲子下床來,
  有誰看見我的鞋?

  那兩個姑娘笑得前仰後合,說沒想到臭總您還是個詩人,自從昨天我表明身份之後,她們就一直叫我「臭總」,我一臉壞笑,請她們吃燈影牛肉,一遞一接間順手摸了高個子姑娘一把,她臉紅了紅,不過沒有退縮,我心裡一陣高興,越看她越漂亮,越看她越像我盤裡的菜,忍不住笑出聲來。

  又胡扯了半個多小時,火車就到站了。成都的天空總是陰沉沉的,北站依然喧囂雜亂,出站口擠滿了人,像洪水過後的螞蟻,互相撕咬著、拉扯著,瘸腿斷手地爬進這個危險的城市,在每一條小巷、每一棟房子裡挖坑、刨土,然後跳進去將自己深深掩埋,永遠不得重生。

  我堅持要把兩個姑娘送回家,她們說不用客氣,我板起臉,向她們講解社會的險惡:「到處都是壞人,我怎麼放心你們自己回家?」然後批評她們的錯誤:「你們長成這樣子,給社會造成多大的負面影響———咹?上萬頭色狼都盯著呢。作為一個有責任心的公民,我怎麼能看著犯罪率上升無動於衷?」她們都笑,說就你最像色狼,還說別人。

  這年頭的姑娘們都喜歡壞男人,只要嘴皮子靈便,再加上點不要臉的革命精神,一般的家庭婦女都能生擒。還有一個要點就是不能把自己說得太好,人都有逆反心理,你越說自己是個壞蛋,她就越關注你的優點。李良在這方面總是不開竅,他身體的檢查結果沒出來之前,有一段時間也想跟我學著泡妞,我帶他走遍了成都市的大小酒巴,我每次都小有斬獲,他卻總是空手而回。我詳細地分析了我們的戰略戰術,發現最大的區別就是:我一開口就承認自己是個色狼,他卻總是跟人講人生、講理想,甚至講共產主義道德。李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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