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慕容雪村 > 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 | 上頁 下頁
二一


  我們的目的地是廣漢的凱撒大酒店,那是成都近郊最負盛名的高檔娛樂場所,我的重要客戶幾乎都被我帶到那兒去過。李良怎麼說也是大款階級了,不能像我一樣只吃路邊小攤。過了青龍場立交橋,我給趙悅打了個電話,說李良有點事,我要陪陪他,晚點回家。趙悅嗯了一聲沒說什麼,我掛上電話,看了李良一眼,心想生活的本質其實都一樣,不管你純潔還是骯髒。

  凱撒大酒店的媽咪叫姚萍,30多歲,是這一帶有名的江湖人物,身材相貌當個亞姐港姐富富有余,據說10年前有半城小夥子為她打架。看見我走進來,姚萍笑得像一朵花,說你娃早把我忘了吧,這麼久都不來。

  我摟著她豐腴的肩膀,目不斜視地走過美女的叢林,說我今天不玩,你把我兄弟安排好就行了。她看了李良一眼,落落大方地伸出手去,說這裡的女人除了我你隨便挑。李良說我誰也不挑,就是你了。她說我這麼老了,怎麼好意思上桌?你還是選個鮮嫩的吧。李良仰面向天,說我出兩千,她說不是錢的問題,我現在不幹這個了,李良繼續報數,「五千,不,一萬!」她還是笑著搖頭。「一萬五!」旁邊的小姐忽喇圍過來,無比景仰地看著李良。姚萍臉上的微笑漸漸凝結,陰森森地瞪著我。我拉了李良一下,他粗暴地掙開,不識時務地繼續加價,「二萬!」姚萍臉一下子白了,過了足足有一分鐘,聽見她說:「聽著,知道你有錢,不過用不著在我們這些婊子面前顯擺。今天我給陳重面子,你要想玩就挑一個,不想玩就請吧。」我趕緊陪笑,說姚姐息怒息怒,他不懂事,你別往心裡去。話還沒說完,李良突然像頭獅子一樣狂怒地扇了我一耳光,說:「我日你媽!你幹我老婆的時候怎麼不說我不懂事呢?!」我立刻傻在那裡,腦袋轟轟作響,像被閃電擊中。

  我和李良交往十年,只鬧過兩次彆扭。一次是因為下象棋,我連贏了他四五盤,洋洋得意地臭他,李良滿臉通紅,說有本事再來,又下了一盤,沒走幾步被我悶宮將死,我笑著問他:「我讓你一個車好不好?」他一下子發作起來,拂袖而去,把棋子掃了一地,兩三天沒跟我說話。第二次鬧得比較厲害,就是我爬到他床上拿煙那次,他一把將我推下床,我一個沒提防,重重地跌到地上,差點摔斷了腿。站起來憤怒地質問他:「你怎麼這個德性?不就拿你支煙嗎?!」他也怒不可遏,說你以為你是誰,懂不懂基本的禮貌?我怎麼知道你是要煙還是偷東西?我肺都氣炸了,提起凳子來就要砸他,多虧老大和王大頭及時攔住。那次我們冷戰了幾個月,暑假回來後,他扔給我一包紅五牛,才算揭過了梁子。

  我心中氣血翻騰,悲哀、憤怒、慚愧、失望、恥辱,什麼滋味都有,渾身哆嗦不停,姚萍以為我是氣的,招手叫來幾個小夥子,指著李良說:「他!」那幾個氣勢洶洶地就奔著李良去了,我艱難地咽下一口唾沫,擋在李良身前,「姚姐姚姐,千萬別動手,今天給你添麻煩了,我改天再來賠禮。」說著轉身就去拉李良,他像根橛子一樣豎在那裡,臉上餘怒未息,我小聲說別在這裡鬧事,咱們惹不起,你要打我出去再打。他不說話,一腳踢在我襠裡,然後血紅著眼睛走了出去。我慘叫一聲,抱著肚子蹲在地上,臉上冷汗直流,姚萍扶起我,說你沒事吧,我又羞又疼,說不出話來,只顧哎呀哎呀叫喚。姚萍問要不要攔住他,我拼命搖頭,嘶啞著嗓子說:「讓他走……讓——他——走!別動——他。」心裡像貓抓一樣難受,眼淚幾次在眼裡打轉,我都生生忍住。

  姚萍扶我進房間,說褲子脫下來我看看,我心裡一陣虛弱,像撈救命稻草一樣箍住她,把臉貼在她柔軟的小腹上,眼淚刷地滾了下來。心想十年的交情,今天算是徹底完了。姚萍摸著我的腦袋歎氣,說你在這裡躺一會兒,我出去照看一下場子,今天晚上就住這裡吧,「姐姐再陪你一次。」

  六月的成都充滿生機,花開了,西瓜上市了,空氣中彌漫著茉莉花的香味。入夜之後,總有些人在笑,另外一些人在哭,而我或在其中。生命不過是一場墳地裡的盛宴,飲罷唱罷,死亡就微笑著翩翩飛臨。當青春的容顏在鏡中老去,還有誰會想起那些最初的溫柔和疼痛?

  趙悅感冒了幾天,讓她去買點藥她總是說沒時間,三拖兩拖就拖嚴重了,昨天晚上發高燒到39度,我把家裡的被子全給她壓在身上,還是不停地喊冷。好容易捱到天亮,我半扶半抱地把她送到醫院,趙悅有氣無力地哼哼著,看得我很心疼,一個勁兒地埋怨她不聽話,「早叫你來你不來,現在知道難受了吧?」她斜躺在我懷裡,嘴裡有一股腥味,像是剛從魚肚子裡爬出來。吊了一針柴胡,趙悅昏昏沉沉地睡去,鼻翼一扇一扇的,像個三歲的孩子,我把吊瓶的流量調到最小,拿紙巾給她擦了一下臉,她「唔」了一聲,把我的胳膊緊緊抱住,嘴裡嘟嘟囔囔地說頭疼。昨天晚上被她折騰得一宿沒睡,我坐了一會,也撐不住了,靠著病床一頓一頓地打瞌睡。朦朦朧朧中聽見旁邊有人說話,「這不是陳重嗎?」我一下子睜開了眼睛,看見不遠處站著一個雪白豐滿的少婦,正對我不懷好意地眨著眼睛。

  我輕輕地把手從趙悅懷裡抽出來,她睡得很甜,臉上掛著一絲無邪的笑。我走到門口,招了招手,娥眉豆花莊的老闆娘輕手輕腳地走出來,問我:「你老婆?」我在她腰上摸了一把,笑著說是啊,比你漂亮吧?她哼了一聲,做出一副很吃醋的樣子,「行了行了別裝了,你一天泡八百個帥哥,還好意思扮純情?」

  娥眉豆花莊就在我公司對面,老闆姓肖,樂山人,個子不高,臉巨大,眼中精光暴射,像個練鐵沙掌的武林高手。我在他店裡應酬了幾次,尤其喜歡吃他親手做的豆花雞,一大盆雪白粉嫩的豆花,裡面煮著噴香的雞肉、脆生生的貢菜,吃起來鮮美無比。一來二去混熟了,就哥哥嫂子的亂叫,跟老闆娘說些風言風語,你踢我一腳我摸你一把,老闆也不生氣,照樣過來敬酒上菜,手如蒲扇,眼似銅鈴。99年冬天的一個晚上,我和李良打麻將到夜裡1點鐘,李良輸了7000元,十分懊喪,說今天手氣不好,不打了,喝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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