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慕容雪村 > 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 | 上頁 下頁
二〇


  我開著車拐上大學路,路邊有幾家熗火冒煙的燒烤攤,衣著寒酸、臉面乾淨的大學生們三三兩兩地在街上閒逛。現在的大學生比我們當年更開放,除了掃舞盲、掃電腦盲,據說還有掃處女、掃童男的。校門口的錄影廳一過12點就來黃的,心靈脆弱身體堅強的時代嬌子們經常會邊看邊模仿。王大頭有一次抽調到這個區突擊檢查,在包廂裡抓了一對「現行」,王大頭拿手電照他們,還被呵斥了一句:「看什麼看?我買過票了!」

  我今天就是想出來獵豔。趙燕說我有時候冒傻氣,想想真的是這樣,趙悅現在不定躺在誰懷裡呢。孫總有句名言:「人生在世,食色二字。」他算是看透了。我點上一支嬌子,心想這輩子委曲誰也不能委曲自己,風流趁年少,能快活一刻就快活一刻。

  前面不遠處有一個女生,看樣子有1米65左右,細腰豐臀,背影十分動人,我慢慢把車開過去,探出頭來問:「美女,去不去泡酒吧?」她白我一眼,罵了一句「腦殼有包」,這姑娘的前半部分也就是50分的水準,還挺拿自己當盤菜的,我悻悻地想。

  轉了一圈也沒看見個合意的,要不然就挎著男朋友。我下車買了一瓶藍劍純生,烤了幾串牛肉和香腸,一面吃一面東張西望。我今天是打定主意在這兒混了,看見滿意的我就過去搭訕兩句,問她去不去泡吧。這是我泡妞的基本功:臉皮厚,百折不撓。我長得不算難看,西裝革履的,還開著車,比那些青不楞登的大學生要有魅力的多,只要不怕失敗,就一定會成功。

  半個小時我嘗試了四次,四次全都失敗,被翻白眼兩次,稱為神經病一次,最後一個姑娘倒沒有正面拒絕,只是說她晚上有事,改天吧。燒烤攤老闆不懷好意地瞪著我,我坐不住了,在心裡盤算是繼續等下去呢,還是找個OK廳去光顧職業女性。這時李良給我打了個電話,語氣十分嚴肅:「你說話方不方便?」我說你說吧,什麼事?他像命令似的對我說:「你帶我去找個雞。」

  「爛人,你不是吃錯藥了吧,你不是號稱永不嫖妓的嗎?再說,葉梅要是知道了,還不得把我掐死啊。」

  他不耐煩地打斷了我的話,「少跟老子提這個,你去不去?不去我找別人了。」我只好說好吧好吧,我去我去,「不過你要只是為了跟葉梅賭氣,我勸你再想一想,那可是你的原則啊。」

  他沉默了一會,突然提高了聲音,尖著嗓子問我:「我對誰忠誠?誰值得我守身如玉?!」

  李良畢業後一直沒交過女朋友,偶爾跟我去一下夜總會,也是規規矩矩地坐著,最多摟摟坐台小姐的肩膀。99年他還沒買這輛奧迪,剛領了駕照,癮大得很,一到週末就要開車出去兜風,我們公司的桑塔納就是這麼搞爛的。有一天我們一直開到綿陽,在健美康樂城停了車。這裡一度曾是我的「窩子」,就是據點,最興盛的時候有一百多個小姐,全坐在大廳

  中央的沙發上,低胸短裙,肉香四溢,用年輕的身體迎合社會無所不在的性欲。我給李良挑了個高大豐滿的姑娘,逼著他進房,李良不從,我威脅說你娃再裝正經,老子以後就不帶你出來了。他灰溜溜地進了房。我比較了半天,選了個臉長得有點像趙燕的姑娘,用言語挑逗了半天,然後摟著她上了樓。

  我的那個姑娘十分敬業,不催促,不推拒,自始至終臉上都掛著微笑,事畢之後我咂咂嘴走出來,發現李良的房門依然緊鎖,心裡暗暗佩服,想這小子看起來瘦巴巴的,居然還是個長跑選手。又過了半個多小時,啤酒都喝下去一整瓶,才看見他們兩個說說笑笑地下樓。我心生疑惑,找個機會把那姑娘叫到一旁,不懷好意地問她:「我朋友厲害吧?」她撇撇嘴,說李良連鞋都沒脫,語重心長地跟她談了半天人生,還背著手教訓人,「年紀輕輕的,幹什麼不好,非要幹這個?」我當時幾乎笑倒,事後想想又替李良難過,他也太看不開了。

  跟李良認識十年了,我突然發現我根本不瞭解他。在李良的情感世界裡,有哪些疼痛,有哪些快樂,我一無所知。畢業時吃散夥飯,他一個人喝了7瓶啤酒,喝到「現場直播」,我和王大頭扶他回宿舍,走到半路,他突然掙開,撲到路邊抱住路燈就叫「媽」,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拖都拖不走。後來他遮遮掩掩地提起,說他母親很早就去世了,他上小學的時候總穿得破破爛爛的,比要飯的都不如。李良對自己的成長歷程諱莫如深,每次問起他都是一副狂躁不安的樣子,滿面漲紅,青筋暴起,挺嚇人的。他爸爸來過幾次成都,李良見了他總是淡淡的,表情又冷漠又厭倦。

  夜色中的成都看起來無比溫柔,華燈閃耀,笙歌悠揚,一派盛世景象。不過我知道,在繁華背後,這城市正在慢慢腐爛,物欲的潮水在每一個角落翻滾湧動,冒著氣泡,散發著辛辣的氣味,像尿酸一樣腐蝕著每一塊磚瓦、每一個靈魂。就像詩人李良說的:上帝昨夜死去/天堂裡爬滿蛆蟲。他此刻正坐在旁邊一支接一支地抽煙,臉陰得想個茄子。

  我一直懷疑李良的性功能有問題,大學時代我們在水房裡洗澡,三九寒冬也脫得淨光,一盆涼水兜頭澆下去,爽得哇呀亂叫。偶爾有女生上來,看見這副景象總是大叫而逃。無聊起來大家就互相評價,聽得陳超面紅耳赤。只有李良,從來不肯在人前脫衣露體,總是假模假式地穿一條小褲衩。隔壁宿舍的王健有一次伸手去扒他,李良憤怒得不可理喻,差點拿刀捅了王健。我和王大頭都覺得他大驚小怪,現在想想,李良一生的悲歡可能都藏在那條濕濕的褲衩裡。

  不出我所料,李良夫婦一離開我們的眼就吵得一蹋糊塗,李良急怒之下駕車狂奔,一腳油門踩到底,差點撞翻九眼橋。其中可能還有武打鏡頭,因為他右手粘著創可貼。據李良供稱,葉梅下車後給一個男人打了個電話,然後跳上計程車就沒影了,甩下一句話讓李良恨滿胸膛:「日你媽,明天就離婚!」李良說沒想到她是這麼粗俗的女人,我歎了一口氣,想我倒是早就領教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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