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慕容雪村 > 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 | 上頁 下頁
一一


  鼻子酸酸的,有點想哭,趙悅摟緊我,臉如桃花,目光清澈如水。記憶裡一些光點瞬間聚合,我看見七年以前,在圖書館的臺階上,她挾著書本低頭走過來,我攔住她:「這麼用功啊?」她含笑點頭,我說:「我想找個人陪我喝酒,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去?」她笑嘻嘻地把書塞到我懷裡,拉起我的手說:「誰怕誰呀?去!」

  我們倆嚴肅地互相注視,漸漸地,她的嘴角出現笑紋,笑紋漸漸蕩開,越來越大,忽然撲哧一聲,兩個人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笑聲爽朗無比,在屋子上空久久回蕩,我們抱成一團,熱切地互相撫摸,我身體的某個部位重新崛起,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

  趙燕氣哼哼地問我:「陳重,你怎麼能這麼辦事呀?」我說怎麼了,她說剛才董胖子找過她,罵她叛徒,「我好心好意地告訴你,沒想到你轉身就把我賣了!你還是不是人你?!」她哭著喊道,然後砰的一聲把電話掛了。

  趙悅問怎麼了,我咬著牙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我開始撥打劉三的手機,他不接,我固執的一遍遍重拔,最後終於聽見他尖細的聲音。

  我說你給我一個解釋,他遲疑了半天,說:「陳哥,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問!」我咬牙切齒地說。

  「董胖子寫信投訴孫總,你明明知道,為什麼不阻止,也不告訴他?」其實這件事我也一直後悔,董胖子起事的時候告訴我,老孫是個廢物,把他搞走大家都有好處,我也認為這是我的機會,所以就一直任由他們胡來,自始至終沒說一句話。

  我說:「你就為了這個和董胖子一起搞我?」他不說話。我說你出來,咱們當面談一談,他說既然都到這個地步,沒必要再談了。我狂怒不已,說劉三我X你媽!他在電話裡笑了笑,說:「我媽已經老了,陳哥,你要真想,我給你找兩個年輕的。」

  李良的婚禮轟動了半個成都市。五一那天,20輛油光鋥亮的賓士一字排開,從錦繡花園緩緩地開往濱江飯店,幾個交警大隊都打過招呼,所以一路上沒有任何阻礙。我開著一輛320走在最前面,心中哼著小曲兒,嘴上叼著中華,見紅燈就闖,十足的「惡少」派頭。李良神情嚴肅地坐在旁邊,身上是三萬多一套的傑尼亞西裝,看

  起來牛X閃閃的。我故意逗他,說李良我的兒啊,今天給你娶媳婦,你怎麼還板著個臉?他不笑,一本正經地告訴我:「我怎麼感覺有點害怕呢?」我說有什麼可怕的,葉梅又不會咬你,最多只是含著你。他又氣又笑,給了我一拳,然後仰面朝天,長歎了一聲,顯得很憂傷。

  作為李良純情時代的見證人,我瞭解她的每一任女朋友,甚至她們的乳罩尺碼──別瞎想,是李良告訴我的。大一下學期,他愛上了體育系一位江蘇姑娘,那姑娘長了一張標準美女的臉,大眼紅唇,皮膚白皙,鼻子挺拔,但身材實在是太爛,胳膊有我的小腿粗,膀大腰圓,虎背熊腰。江湖傳聞,某年某月她在食堂跟一個四眼猛男搶位,剛交手幾個回合,猛男就力竭而倒,坐地上咿咿呀呀叫喚,像中了吸星大法。這姑娘每天早上都要長跑千米,勢如萬馬奔騰,胸前兩座雄偉建築甩啊甩的,波濤洶湧,十分壯觀。有一天熄燈後閒談,我們宿舍老六,山東來的陳超,手拍床沿,由衷地表達他對那個胸部的景仰:「俺的娘哎,那簡直就是兩座泰山」!於是「泰山」這名字就不脛而走。不知道李良愛「泰山」哪一點,但我相信,那絕對是真正的愛情,李良每天都熄燈後才回來,不管我睡沒睡,總要把我拉到水房背後,向我彙報一天的進程,他們什麼時候拉的手,什麼時候親的嘴,李良什麼時候用手攀上「泰山」,我都瞭若指掌。那時候的李良可真英俊啊,小臉紅撲撲的,兩眼明晃晃的,每天都寫些「溯流而上/在河水中擁你入懷」之類的酸詩,令王大頭十分不齒,沒人的時候偷偷問我:「李良這屁娃娃是不是腦袋進水了?」

  後來暑假到了,「泰山」要回南京老家,我們一起去車站送她,他們兩個眼淚汪汪的,執手相看,不停的抽鼻子,我在旁邊想笑又不敢笑。火車開了,「泰山」在車內悲傷地揮手,後面的事情誰都沒有想到,李良突然像只豹子一樣竄了出去,跟著火車飛奔,一面拍打車窗,一面聲嘶力竭地喊:「小豬,我愛你,我──愛──你!」聲音高亢嘹亮,令萬人側目。在離我大約100米遠的地方,李良撲通一聲摔到,我幾步跑過去,看見他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鮮血慢慢地從頭上流出來。

  把你的夢告訴一萬個人
  夢就會長出翅膀
  ──李良《愛情》

  假期過後,他們很奇怪的分開了。我問李良什麼原因,他一句話都不說,只是悶悶地抽煙。他後來的幾任女朋友也是這樣,從認識到分手都沒有超過三個月,我懷疑是李良的性功能出了問題。有一天我看書看到極晚,悄悄地爬上李良的床去拿煙,他本來是面朝裡躺著,聽到聲音後猛然轉身,臉色煞白,驚慌失措地瞪著我。我敢肯定他是在手淫。

  有一種人可以為了愛情放棄一切,譬如李良。我對這種人又崇敬又鄙視,心情複雜。我一直都把愛情當成是玩具,誰也不愛,或者說,我只愛自己──在任何時候。和「泰山」分手後,李良的精神狀態極不穩定,常常會半夜裡失蹤。我和王大頭揣著刀到處找他,最後看見他坐在女生樓對面的小樹林裡,面朝「泰山」的窗戶,嘴裡吹著不成調的口哨。我剛要叫他,被王大頭一把拉住,這時月光傾斜了一下,像水銀般灑滿樹林,我看見有兩顆大大的眼淚,正沿著李良的臉龐慢慢滑落。

  李良肯定是在想念「泰山」,我踩著油門想。他現在混得比我好,會賺錢,有地位,懂所有的哲學問題,但在我心裡,他仍然是多年以前,那個羞答答的、穿5塊錢一件T恤衫的一年級大學生。

  為了讓李良開心,我在婚禮上極盡搞笑之能事,我問葉梅:「你願意接受李良作你的丈夫嗎?」葉梅點頭,我接著問:「你願意,嗯,不管颳風下雨,霹靂閃電,冬暖夏涼,都愛護他、體涼他──跟他那個嗎?」賓客們哄堂大笑,葉梅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心裡一涼,想起了樂山那個狂亂的夜晚,半天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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