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慕容雪村 > 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 | 上頁 下頁
一〇


  我心裡明鏡似的,董胖子這叫一石二鳥,我和小劉都是他心上的刺,他巴不得我們兩個鬥起來呢。這廝大學時學的是政治學,精通一切搞人的學問,經常說自己「不在官場混實在是可惜了」。我強壓著怒火,對他說我24號、27號都在外面陪客戶,劃曠工太沒有道理了。他像大幹部一樣掐著腰,說公司制度有規定,外出要填外派單,你沒填單我也沒辦法。我冷笑了一聲,說你是不是非要把事情做得這麼絕?他雙手一攤,說你違反了制度,我也是愛莫能助啊。這廝一向都是這個德性,拿著雞毛拜神,說得冠冕堂皇,其實內心齷齪不堪。我憤然起身,把門甩得山響,辦公大廳裡一百多號人面面相覷。

  過了一會兒,劉三跑到我辦公室來,問我內江的貨款怎麼辦。我丟給他一支嬌子,說劉三我對你怎麼樣,他說那還用說,沒有你我哪有今天,說著動情地回憶起我對他的恩情,眼睛都紅了。我心裡懸著的一塊大石落了地,心想還好,劉三不是忘恩負義的人,我笑著問他,「那你還向董胖子表什麼忠心?」他一下子急了,說我就知道趙燕是個小人,「賤婆娘自己不要臉,跟董胖子眉來眼去的,還敢說老子壞話!」我說她怎麼眉來眼去的了,他學著趙燕的聲音扭扭捏捏地說:「董總你又成熟又穩重,是公司裡最有魅力的男人!」我聽得心裡巨酸,牙關癢癢,痛駡不已。心想趙燕可真是夠賤的。

  我在辦公室裡越坐越氣,900塊啊,該死的董胖子,不能就這麼輕易地放過他。我設計了無數種報復方案,其一是找幾個人在路上截住他揍他一頓,把那張冒著油光的肥豬臉砸個稀巴爛,或者在他那輛雅閣車上做做手腳,讓他車毀人亡,想到後來,什麼惡毒刁鑽的主意都有,比如給他弄幾支白粉煙,讓他吸毒吸到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或者給他打一支艾滋針,讓他生不如死,渾身長滿大瘡。如果真有心靈感應一說,我相信董胖子那會兒一定肉顫不已。

  王大頭的電話把我從無休止的意淫中拉了回來,他好像喝了酒,含混不清地說我要的電話清單已經拿到了。那天聽見我說趙悅有外遇,他十分憤怒,說我就知道這種女人不能要,「賤貨!」罵得我也很不高興,我想這事雖然挺讓人生氣的。不過,是的,我寧願相信趙悅只是一時衝動。何況外遇的事還只是我的猜測,並沒有親眼目睹。女人在這種事上總能找到比男人更多的辯護理由。大三那年,李良交了個女朋友叫蘇欣,重慶人,臉蛋一般,身材火辣,性格十分熱烈奔放,說「棰子」的次數比我都多。有一天我們四個坐在一起吃飯,蘇欣對李良說:「哪怕被你堵在被窩裡了,我也要跳起來大聲說:'不!還沒有開始呢!'」那天趙悅的臉色很難看,不過我相信她一定接受了蘇欣的觀點,打死不認帳。

  我托王大頭列印趙悅的手機通話清單,我是這麼理解的:如果趙悅只是一時發昏,我可以原諒她,但我必須要把事情搞清楚,否則就真成傻X了。要按王大頭的意見,我應該一腳把趙悅蹬了,「這種事你也能忍?你他媽的還是不是條漢子?」說得我無地自容,隱隱約約地有點恨他。

  王大頭的所在的派出所所位於市中心,我趕到的時候看見鬧哄哄的一堆人,樓梯口銬著兩個,還有一幫小腳老太正在大聲嚷嚷,我聽了一下,才知道原來那兩個是下崗工人,一人弄了輛小人力三輪,成都話叫「粑耳朵」的,沒申請執照就擅自載客,城管沒收車輛時,他們不但不聽,還推推搡搡地叫板,就被抓到這兒來了。老太們路見不平,一路跟來主持正義,口沫橫飛地要求派出所馬上放人。

  王大頭躲在辦公室裡掃雷,看見我進來長歎:「妖孽橫生啊!」我說你們也太黑了吧,人家自力更生,礙你們棰子事了?大頭苦笑一下,說上面有命令,我也沒辦法。說著拿出厚厚的一摞紙來,說你自己查吧,你老婆一年來所有通話記錄都在上面。

  我心情複雜,不知道這摞紙對自己是禍還是福。門口人聲鼎沸,室內日光燈嘶嘶作響,在王大頭關切的目光裡,我突然開始懷疑自己:我要知道些什麼?知道了又能怎麼樣?我將怎樣面對這摞紙裡隱藏的那個事實?越過鋼筋水泥的叢林,越過洶湧的車河人流,我看見趙悅正輕颺在回家的路上,裙裾飄舞,長髮飛揚,她依然是那麼美麗動人。而在這一刻,我想,她的終點還是不是我的終點?

  王大頭遞了張紙巾給我,拍拍我的肩膀,「別傷心了,回家跟她好好談談,需要我做什麼你儘管說。」

  一推開家門就聞見一股異香,趙悅穿著圍裙從廚房裡出來,一看見我就笑,「猜猜我做什麼給你吃?」我吸了下鼻子,說有竹筍燒牛肉、水煮魚,肯定還有我愛吃的栗子燒雞。她捅了我一拳,說你個饞鬼,居然被你猜中。這頓飯吃得很高興,趙悅跟我媽學了一個月,廚藝大有長進,牛肉肥而不膩,魚燒得鮮嫩無比,栗子清甜,雞肉甘爽,吃得我直歎氣。吃完飯在屋裡走了一圈,發現到處都擦得鋥鋥亮,衣服熨得展展帖帖,臥室裡擺著我們的結婚照,鏡框上有一個明顯的口紅印,恰好印在我的臉上。

  柔情像潮水一樣漫捲而來,趙悅靠在門上似笑不笑地看著我,我猛然把她抱起來,一把扔在床上,開始粗暴地撕扯她的衣服,她一邊推我的手一邊咯咯地笑,趙悅迷醉地抓住我的手,毫不顧忌地大聲叫喊。在新聞聯播的音樂聲中,在隔壁嘩嘩的水聲中,我們一起陷入顛狂。

  事畢之後,趙悅用臉龐溫柔摩擦我的胸膛,我從肉欲的高山上滾落下來,表情像耶酥一樣神聖和滄桑。世界一片虛空,我靜靜地躺著,身下潮濕,心中寧靜,目光憂傷。一些念頭在靈魂的最深處湧動,像漸漸迷離的成都夜空。多年前的幾句詩沿時光飄飄而來,有如天籟:

  多年後的夜裡
  你掩面哭泣
  青春的燈火若即若離
  是誰讓你一生懷疑
  是誰守著最初的誓言站在原地
  誰在天堂
  誰在地獄
  誰在年輕的夢裡一直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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