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慕容雪村 > 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 | 上頁 下頁


  李良推門走進來,一邊揮手一面大聲嚷嚷:「趕緊補倉,趕緊補倉,能買多少買多少!」這個投機分子今天穿得十分齊整,西裝筆挺,分頭鋥亮,大頭說龜兒子看起來像個坐台鴨王,李良說沒辦法,一切為了丈母娘,他下午去女朋友家相親,打算五一結婚。我問是誰家的閨女那麼倒楣落入你的魔掌,他說你認識的,葉梅。我心裡格登一下子,說我操,然後就盤算該不該將那天的事告訴他。

  喝光了李良帶來的五糧液,我們又一人叫了一瓶啤酒,李良的表情很興奮,說他打算在府南河邊買一棟別墅,「樓上我們兩口子住,樓下就是咱們的麻將房和活動中心,」我說你結婚後還想不想去換妻俱樂部,他臉紅脖子粗地搖頭,說:「你要是拿趙悅來換,我就跟你換!」有一次我跟他說起那家叫「同樂」的私人俱樂部,李良流著口水讚歎,說他要有老婆一定要帶去見識見識。後來董胖子告誡我,說他那個朋友黑白兩道混,別再去招惹他。王大頭一聽來了興趣,說什麼換妻俱樂部,我怎麼不知道?我繪聲繪色地給他講了一遍,大頭聽得兩眼直放賊光,咂吧著嘴一個勁的讚歎:「還有這種怪事!」

  吃到一半,葉梅打電話來,李良那個肉麻,躲到角落裡咕咕噥噥地又說又唱,過了半天把電話遞給我,說葉梅有話要跟我講。

  電話裡聲音嘈雜,王大頭正剔著牙看球賽,堅決不允許把電視聲音調小,我只好走到走廊上,聽見葉梅說:「我那個沒來。」我沒反應過來,問她:「誰沒來?」她說不是誰,是那個,我說到底是什麼呀,葉梅一下子火了,「日你媽,老子這個月月經沒來!」我說會不會是李良惹的禍,葉梅又罵了一聲日你媽,說他連老子的手都沒碰過。我也有點火,這幾年還沒有人這麼罵過我呢,我冷冷地問她:「那你說怎麼辦?」她一下子哭了,說我要是有辦法還找你幹什麼。我腦子飛快地算計了一下,想這事不能在成都解決,就跟她說我們禮拜六去樂山作手術,讓她想好怎麼跟李良說。

  走在成都的大街上,每個人都似曾相識,每一個微笑似乎都含有深意。一個眼神,一次不經意的回首,都會使記憶的閘門洶湧打開,往事滔滔瀉落。有一次在杜甫草堂門口買煙,賣煙的老太太叫我的小名:「兔娃兒,你現在也長這麼高了!」她說多年以前是我的鄰居,但我絞盡腦汁,也想不起曾有過這樣一位鄰居。還有一次

  我酒後坐上一輛人力三輪,車夫說你娃現在混得不錯啊,我說你是誰,我怎麼不認識你?他說我是你小學同學陳三娃,跟你一起偷過女生的書包,你都忘了?

  我想一定是我的記憶出了問題,從某個時間起,生活開始大段大段刪除,我曾經偷過誰的書包嗎?我曾經在府南河邊跟誰牽手同行嗎?我曾經在某一天,為誰的微笑如癡如醉嗎?

  我不記得了。

  那你記得什麼?我問自己。

  一些色彩絢爛的往事如飛鳥般不請自來,我看見我在不同的場合端起酒杯,看見無數似曾相識的笑臉,看見形形色色的女人淩晨睡在我的臂彎。有一些細節如此生動,我看見1998年的我西裝革履地坐在鑽石娛樂城,摟著濃裝豔抹的坐台小姐,把手伸進她的裙底,讓她猜是幾個手指,「三個」,她說。「錯,」我嘩的一聲掀開裙子,「是四個!」

  董胖子敲敲門走了進來,他自從當了總經理,肚子越發壯觀,走起路來四平八穩,像個大幹部。我說董總大駕光臨,不知有何指教。他說你娃少整酸的,告訴你個好消息,銷售部漲工資的事總公司批了,但不能全漲,最多20%,你自己斟酌個名單,明天交給我吧。

  我看著他臃腫的背影暗暗罵了一句,這胖子面帶豬相,心頭了亮,我確實低估了他的智商。現在不管我給誰漲工資,剩下的人肯定都要怨我。如果董胖子再給我添點醬醋,說漲工資的都是我的親信,沒漲的都是我的眼中釘,那麼我在銷售部辛辛苦苦確立的威信就要泡湯。造謠誹謗是董胖子的拿手好戲,前任總經理就是因為他的一封信下臺的,據說信裡羅列了幾大罪狀,有男女關係,有貪污受賄,還有奢侈浪費。

  不過這也難不倒我。我把汽修部、配件部和油料部的三個主管叫到辦公室,把名額分配一下,讓他們去分別給我報計畫。趙燕說老大,這下你的二奶飛了,看來只夠一次性消費的了。劉三對著我不懷好意地眨了眨眼。我笑笑無話,看著趙燕一扭一扭地走出去,臀部豐滿,雙腿修長,肌膚如雪。

  回家後我跟趙悅說要5000塊錢,她問幹什麼用,我說最近不小心,讓一個良家婦女懷孕了,要打胎。這是我對付趙悅的絕招之一,每次我說真話,她都以為是開玩笑,而越是遮遮掩掩,她越要盤問到底。我們家的很多碗都是這麼碎的。趙悅惡狠狠地說了句你要真敢胡來,我一定把你割了。我把她緊緊抱在懷裡,趙悅頓時軟作一團,我心裡歎了口氣,想你真要割的話,就把兩條腿加上也不夠你割的。

  趙悅問究竟要錢幹什麼用,我說週末要去樂山出差,拜訪客戶。趙悅問為什麼不從公司借錢,我說上次的借款還沒報銷,前款不清後款不借嘛。說到這裡我心裡一麻,想這些年我欠公司的錢該有二十幾萬了吧,要想個辦法才行。上次太監們來審計時,就對我的欠款問題問了半天。

  葉梅懷孕的事情讓我無比煩躁。我以前也讓幾個女人懷過孕,比如我的油條情人,還有一個四川大學英語系的學生,那些都好處理,給她們幾千塊錢,她們就心滿意足地做掉了,根本不需要我出面。但這次,竟然是好朋友的未婚妻,我真是覺得愧對李良。

  週六中午,我開車到錦繡花園接葉梅,她穿一件粉色的無袖緊身衣,胸部高挺,臉帶紅霞。我問她怎麼跟李良說的,她哼了一聲,說你管老子。我暗罵了一句「賤婆娘」,往CD裡放了一張理查克萊德曼的鋼琴曲,一直到樂山也沒跟她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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