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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球桌邊的年輕人們也都在品味「嫂子」二字的含義,一個比一個盯殷果盯得露骨,露骨的熱情。不過看林亦揚的神色,還沒打算正式介紹給大夥,起碼在早餐這個時間點上不想讓他們打擾。大家也只好不近不遠瞧著。

  林亦揚把一個高凳單手拎過來,擱到她身後。

  殷果默不吭聲地坐上去,其實內心早就是翻江倒海,掀起無數次十米巨浪。

  林亦揚偏過頭,瞧她的眼睛:「不高興了?」

  她搖頭,兩手撐在兩邊,捂著熱烘烘的臉頰。

  「搖頭是高興,」他索性倚在她身邊,手肘搭著櫃檯,離近了問,在她臉邊低聲問,「還是不高興?」

  棕色的木質櫃檯上,有陳年累月留下的劃痕。

  殷果兩手撐著臉,不理他的調侃。

  明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麼臉紅,還在這兒故意問。

  「這檯球室是你的?」殷果輕聲問,怕自己猜錯。

  林亦揚沒否認,他下巴微抬,指面前的空間:「本來是青年旅社老闆的場子,後來被人給盤下來,經營不善,我又給盤了過來。平時是那個人在管,我不在。」

  檯球在這裡也不是熱門運動,林亦揚盤下來以後就沒賺過錢,一直在虧著。幸好他多年省吃儉用,存了點錢,才堅持到了今天。

  說好聽了是個生意,說不好聽的就是自己找了個累贅。沒進項的日子,水電費都是個負擔,幸好一直有孩子跟著他學打球,能平衡開支。

  前兩個月最慘,一次交了六個月的房租。

  又碰上接連暴雪,這裡停電,好些天沒生意,林亦揚沒有那麼多錢,把家底全都掏出來墊上了,還把吳魏的存款都拿來填補窟窿了。

  最窮的那大半個月,他認識了殷果。

  要不然也不至於來這裡快三年了,還要落魄到要答應朋友去法拉盛賭球,換朋友在這裡幫他招待殷果姐弟。林亦揚是個重諾守信的人,雖然最後友人沒請到殷果姐弟吃飯,他也完成了約定,在法拉盛賭了那場球。

  現在想想,還是有緣,老天註定讓他跑一趟法拉盛,註定讓他在那裡和殷果再相遇。

  「你都有檯球室了,還去法拉盛賭球?」殷果恰好問到了這一層。

  林亦揚瞧著她,一笑,沒說話。

  其實早告訴過你了,傻姑娘,是為了請人吃飯。

  而這個人就是你。

  管事的人叫孫洲,他很快端來了一大份水果和麥片,還有牛奶和空碗,這是他能想到給姑娘們吃的早點了。孫洲平日裡在青年旅社長期租住一個床鋪,為得是看著檯球室,所以常在旅社的公共廚房裡看女孩子們這麼吃。總之,有水果不會錯。

  林亦揚的一貫的習慣是早上練球,上午有課就早點,沒課就晚點。

  也不固定項目,自己隨便打。

  對他來說,檯球就像是一個長久、無法戒掉的愛好,想消遣,想打發時間,或是心裡亂,想冷靜時最常做的一件事。有時候累了,不想摸杆子,他光坐在檯球室裡聽這一杆杆撞球聲,也覺得愜意。估計這也是他當初把全部積蓄拿出來,盤下這個檯球室的最大原因。

  習慣了。

  習慣在這裡待著,習慣這裡的每個人,甚至習慣這裡的氣味了。

  他在殷果吃早飯時,繞到櫃檯裡,拉開一個屬於自己的小抽屜,拿出來一塊黑巧克力,褪下包裝紙,塞到嘴裡,咬了口,咀嚼著。

  他發現殷果在瞅自己:「吃嗎?」

  殷果搖頭:「怕胖。」

  林亦揚把巧克力掉過來,讓她看包裝紙上的含量:「沒這麼容易胖,卡路里不高。早上別空腹吃就行,對胃不好。」

  從高中一次早上練球低血糖後,他每天都要先吃塊巧克力再練球。一來提神,補充熱量,二來對心臟也好。有時候中午晚上來不及吃飯,吃兩塊黑巧克力和一個蘋果,喝瓶水,也能當是一頓代餐了。

  在他的檯球室,吃著麥片泡牛奶,看他和自己隔著一個櫃檯吃巧克力,平平無奇的這個早上,她終於看到了林亦揚最生活化的一面。沒有Red Fish酒吧裡請喝酒的冷淡,也沒有帶她逛紐約,找人給她做形似夢龍定制的冰激淩,給她點一杯出生年份的酒。

  眼前的他,穿著黑色外套和白色短袖,今天的短袖胸前有英文,黑色手寫體寫著Saint Laurent。難得,偶爾在他身上看到一件有牌子的衣裳。

  林亦揚繼續吃著,沒幾口,巧克力吃完了,紙攥成團,丟到了角落的垃圾桶裡。拿起玻璃杯,打開飲用水龍頭,接了半杯水,一口口喝著。

  這個男人,昨天和自己睡在一張床上。

  他親她脖子下和耳後的時候,她還記得自己的身體是直覺緊繃的,手指在他後背上完全是下意識地掐下去。當時他感覺到了,還在耳邊問她:是不好受,還是太好受?

  語氣很不正經,殷果彼時終於體會到這個男人年長自己六歲,可不是白長的。過去在檯球廳裡碰到的小流氓和他一比,都弱爆了。

  勺子攪拌著麥片,她竟因為一小段旖旎的回想,臉紅了。

  只是親親脖子,回憶裡都濕漉漉、熱烘烘的畫面。

  「吃不下了?」林亦揚看她剩了四分之一,始終沒動。

  殷果點點頭,總不能說在想昨晚吧。

  他逕自把她的碗和勺子收走,理所當然地舉起那個粉色的碗,仰頭喝了口。男人吃這個沒那麼秀氣,直接是喝的,反正放的麥片也不多,不稠,不用勺子也能喝完。

  林亦揚又喝了一口,徹底吃完。

  他把碗勺扔到水池子裡:「我下午有課,中午就走。」

  他竟然吃完了自己吃剩的東西。

  殷果還在盯著那碗,好像自己老媽也沒這麼幹過,起碼她記事起沒見過,只有老媽在小時候偶爾會埋怨她浪費食物,把她剩下的飯倒給老爸……

  她不清楚別人家的男朋友是什麼樣的,只看到,自己交的這個是這樣做的。

  眼前,林亦揚打了一個響指,讓她的心思回來:「想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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