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一釐米的陽光 | 上頁 下頁 |
一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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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成都的行程定在了五月。 十天后,紀憶向綜合組的主任請假,主任一邊簽了她的休假單,順手給了她另外一份東西,她匆匆掃了一眼,是申請駐外記者的檔。 主任是學德語出身,也是她的本科校友,挺和藹可親的一個人,在看到紀憶錯愕的神情時,特意解釋了一下:「這次國際部有十七個名額,要人的都是很不錯的國家,我們綜合組推薦的是你和佟向海,在駐外之前,你們兩個要到各個組、室輪崗工作一段時間,攝影部也要去。」紀憶將文件攥在手裡,沒吭聲。 身邊有好幾個同事在,她總不能立刻就回絕。 看上邊的時間安排,從成都回來再和主任談還來得及。 臨行前,她趁著回家收拾姓李的時候,將接下來兩個月的房租給了何菲菲,後者哭笑不得看著信封裡的錢:「你這一個月都沒怎麼住這裡,我都不好意思問你要房租了,」何菲菲趁機逗她,「你要是感情挺穩定的,索性就閃婚算了,也省了房租錢。」 紀憶自從轉去國際新聞編輯部,就一直很忙,先是報社醫院兩頭跑,後來又換成了是報社季成家兩點一線的生活。有時候她都覺得租這個房子真有些浪費。 這個問題,她想過,但也只是想想。 季成陽好像也從沒問過這個合租房的事情。兩個人現在相處的情景,倒像是回到了大學時代的那段非典爆發的日子,她雖然住在季成陽那裡,兩個人日夜相對,卻也不會做到最後那一步……「等下個月再說吧。」她回答。 去機場這天,正好碰上有領導出行,道路禁行了很長一段時間。季暖暖的男朋友看著車窗外維持秩序的交通警察,低聲用英文和暖暖交流著,兩個人竊竊私語,本來氣氛還挺融洽,沒想到最後演變成了冷戰。 紀憶坐在暖暖身邊,用手肘撞了撞她:「怎麼了?」 反正這位紐約律師聽不懂中文,她也就沒刻意壓低聲音。 「三觀不合,」季暖暖氣哼哼地回答,然後湊上前,對著副駕駛座上的季成陽問,「小叔,你有沒有什麼特別好的朋友,介紹給我算了,我覺得我還是喜歡你這類人。」 紀憶噗嗤一笑。 季成陽連眼睛都懶得睜開來:「我的朋友?估計也會嫌你三觀不正。」 「我哪兒三觀不正了?我根正苗紅啊,和紀憶一樣,都是革命家庭出身,老一輩子都是扛過槍吃過子彈的……」暖暖巴拉巴拉說了半天,最後歎口氣,「這假洋鬼子每次和我聊到中國,就有種被洗腦了的感覺,總覺得他知道的才是真相。西西,剛才聽到沒?竟然和我說前一陣西藏暴動的事是假的,說他看到《泰晤士》報都說是我們在借機鎮壓人民……」 「我沒聽到你們說什麼,聲音那麼小。」紀憶坦白。 暖暖氣哼哼又控訴了兩句。 「國外媒體對中國有偏見的不少,」季成陽的聲音冷且靜,「沒有在這片土地上生活過,瞭解管道少,很難看到每件事的真相。你男朋友生在國外,環境造就觀念,我以前在美國的時候也經常會和人爭論這些。」 「是啊,」季暖暖有些沮喪,「他們從小到大看到的就是這種新聞,根深蒂固了。」 於是,車內的話題,就從小情侶的觀念爭執,討論到了新聞報導的客觀標準…… 司機也是個標準的愛國好青年,聽季成陽講這些,時不時也會義憤填膺地表達一下自己的憤慨。季暖暖的男朋友聽不懂,還以為幾個人說著和自己無關的事,低頭把玩著自己的黑莓,收發公司的郵件。 那邊,被女朋友控訴著的男人,在飛速打字,回復著工作安排。 這邊,季成陽已經說到了記者工作的重要意義。 「就像沒見過南京大屠殺的外國人,沒看到史料照片,是無法相信有這種殘忍的行為。同樣的,還有94年的盧旺達種族大屠殺,沒有記者去客觀報導,也沒人敢相信,一百天左右就死了近百萬人。」 「我看過一個記者的回憶錄,說得就是盧旺達屠殺現場。」 紀憶想起那個戰地記者描述過的屠殺場景:腳下根本沒有路,必須踩著死屍前進,每一腳都像踏在吸滿水的海綿上,甚至能聽到骨頭不斷被踩碎的聲音。 「Jack Picone。」季成陽說出了那個戰地記者的名字。 「嗯。」紀憶也記得是這個名字。 季暖暖看這兩人說著自己不知道的事,有種被拋棄的感覺,忍不住抱住紀憶的肩膀,連連抱怨:「不帶你們這樣的……我和你們是一國的啊,我們把這個假洋鬼子踢下車吧。」 紀憶笑,輕輕推她,讓她收斂點。 司機聽熱鬧聽得都快不會開車了…… 他們坐得這輛車,因為特意繞道接了紀憶和季成陽,並沒和暖暖母親的車走一條路,等眾人先後上了飛機,她站在飛機的走道上,終於看到了正坐在位子上翻閱著報紙的暖暖母親。 自從上次醫院之後,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這位長輩。 「西西,」季暖暖的母親察覺到他們上了飛機,抬頭,略微笑了笑,「剛才我還在想,好像你第一次去成都,也是和我們一起?」 相同的機場,甚至機艙裡的場景都似曾相識。 季成陽在紀憶身邊,正禮貌地和幾位已經退下來的長輩們寒暄,他見紀憶有些回不過神,將手搭在她的後背上,不動聲色地撫了撫。紀憶恍然驚醒:「嗯……高一的時候。」 「快坐吧。」暖暖母親笑。 「媽——」季暖暖遲登機了幾分鐘,火急火燎地趕過來,「看什麼呢?」說著,她拿過報紙,話卻不肯停下來,「有什麼新聞嗎?好玩的?講給我聽聽。」 顯然,她是怕自己母親做什麼,或者說什麼為難紀憶的話。 暖暖母親識破她的意圖,好笑地斥了句:「好了,你什麼時候關心新聞了,快去坐好。」 …… 季成陽 直到飛機起飛前,季成陽才擺脫長輩的關心,回到她身邊。 季成陽坐下來,感覺紀憶的手悄悄環上自己的左臂,那種毫不掩飾的依賴感讓他有一瞬的恍惚,微微側過頭去,低聲問:「怎麼了?」 紀憶搖搖頭,笑著輕聲說:「沒怎麼。」 她很開心。 自從家人去報社找過她談過以後,就沒這麼開心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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