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一釐米的陽光 | 上頁 下頁 |
九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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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朋友,女朋友。 多美好的幾個字。 十月,馬上就要進入秋天了。 紀憶一直沒再提辭職的事,主編沈譽終於踏實了,交給她一個專題任務:海灣戰爭二十周年專題。「這個不著急,」沈譽在會議室交待任務的時候說,「2011年才是十周年,你年底先想想,明年再做,可以結合2003年的伊拉克戰爭一起做。」 紀憶對伊拉克這個國家,有著超過常人的敏感。 她微微一怔,不自覺地抿起了嘴唇。 幻燈片的光,在沈譽的臉上不斷變幻著,他笑了笑,又補了句:「我覺得,你應該會有不少靈感。」那位和季成陽相識多年的副主編也笑著,看了一眼紀憶。 領導話裡有話,紀憶含糊著應了聲,就聽見身邊的菲菲低聲,念叨了句:「我發現咱們頭特別有英雄主義情結,不是要做抗戰老兵專題,就是做什麼海灣戰爭十周年……」 「挺有意思的啊,這種專題經常採訪很多有意思的人,比做娛樂新聞好多了吧?」薑北川在旁邊,低聲表達意見,「再說,主編軍人家庭出身,老輩幹過革命,多少都有些這種情結,有這種情結好,總比天天宣揚——」 「噓……」有人低聲,示意他們小聲點兒。 會議繼續開了十分鐘。 最後眾人魚貫離開會議室,走出來,紛紛討論著中午去吃什麼,每週周會是大家最聚齊的時候,習慣一夥人約在一起吃飯。 紀憶走到自己的桌子上,彎腰在抽屜裡,拿自己的錢包和手機。 身邊熱鬧的討論聲,有一瞬的安靜,她都沒察覺,等直起身子的時候還補了一句:「千萬別吃辣的了,我最近嗓子發炎——」 沒說出口的話,就這麼嘎然而止。 她睜大眼睛,看著憑空出現的人。 他仍舊是一身沒有任何多餘複雜顏色的衣服,黑色,從棒球帽到衣服褲子都只有黑色,唯一有點兒顏色的恐怕就只有手腕上那一隻純鋼鏈的手錶。他微微俯身,手肘撐在辦公桌前用來隔開每個人桌子的白色隔板上:「嗯,知道了,不吃辣。」 「……你怎麼來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意識飄忽地問他。 四周靜悄悄的。 她甚至因為這種被熱情圍觀的氛圍而臉慢慢地,有些發熱。 「來接你回家。」他低聲說。 完全將這個辦公室裡的諸多同事當作了擺設。 雖然現在已經是下班時間,她有理由跟著他離開,可他說得這麼堂而皇之,還是讓紀憶的臉,慢慢地慢慢地有些發燙…… 「那……你想去哪兒吃飯?」她儘量讓自己保持正常。 手已經習慣性地,抓住另外的一隻手,越來越不好意思。 剛才還在熱烈討論晚飯據點的同事,都神色各異八卦兮兮地留意著他們這裡。這個男人實在生的好,最關鍵是這個男人說話的時候那種聲音和目光,都有種能瞬間直擊靈魂深處的震懾力。這是個……很英俊,且很有經歷的男人。 而他……就站在雜誌社除了實習生以外,年紀最小的女孩子的桌前,做出了一個男朋友應有的姿態。 在眾人讚歎紀憶好命的時候,從會議室先後走出來的主編和副主編,看到季成陽,忽然都笑起來,主編大步走過來,輕握著拳頭,砸了砸他的肩:「我喊你,你死活都不來,來接女朋友吃飯就有時間了啊?真夠重色輕友的。」 還是?主編的好兄弟? 眾人繼續胡亂而又興致滿滿地猜測著。 主編看到季成陽似乎特別高興,招呼著眾人,今天就他買單來請大家聚餐了,順便給大家介紹介紹這位和副主編一樣從伊拉克戰場回來的人。副主編平時是個過於嚴肅的人,那天中午,卻出乎意料年輕了不少,像是回到了六七年前,他和季成陽都還沒有踏足伊拉克的時候,那種風趣盎然,又互相拆臺的對話真是不少。 紀憶坐在季成陽身邊,始終有些不自在。 她終於理解過去很多同事第一次帶家屬參加公司活動時的那種感覺,就是有些不好意思,有些不知道說什麼,還有些……潛意識裡的驕傲。 話題始終由幾個男人主導著。 他大多時候都在聽沈譽和劉凱豐再說,除了顧及到她是不是在吃著東西,她的杯子裡需不需要再添純淨水以外,更像是一個旁觀者。 「人啊,到了戰場上,思想是會轉變的,不是正常的自己,」劉凱豐笑,難得講起自己奔走在各個戰場間的感受,「就像……你去麗江去西藏,會想要有豔遇,你去國外的海灘上,就會覺得穿比基尼才是正常人,可豔遇?比基尼?都是在你正常生活的城市裡很少見的。不是徹底轉變,更像是環境突變,等回到正常城市裡,就還是一個普通人,我也是,季老師也是,英雄主義情結是有的,但不是英雄,真不是,職業要求而已。」 難得,這位副主編會說這麼多話。 眾人紛紛追問。 沈譽笑:「是啊,卡帕說過,『要拍出更真實的照片,你就站得更近一點』,其實不管是不是在戰地,記者嘛,在任何地方都要這樣,要想接近真相,就要比別人離真相更近一些。」 「你這話,唐老師也說過,在……好像是在2000年接受採訪的時候說的?」劉凱豐問。這裡也有人是唐師曾的崇拜者,立刻就肯定地說:「沒錯,沒錯,唐老師也說過,我看過他的《重返巴格達》。」 唐師曾,也因為「想要離真相更近一些」,不幸在戰爭中遭遇輻射,那場戰爭大量使用貧鈾彈,為那片土地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傷害,包括這位元被無數記者崇敬的老前輩。因輻射而患血液病,還有重度抑鬱症……這些,在座的年輕記者,多少有些耳聞。 「唐老師……」季成陽忽然開口,聲音冷靜,說話的語速有些慢,「是我少年時代很敬重的人。」一般人會用「偶像」這個詞,但是他並沒有。 他在用對這位同行前輩最敬重的口吻,來說這句話。 整頓飯他都沒說過話。 眾人多少都有些好奇,紀憶的這個「從天而降」,有著異樣的誘惑氣場的男人,是怎樣的一個男人,他那雙始終無波無瀾的眼睛後邊,到底有著怎樣的故事? 紀憶坐在他身邊,太像是個小女孩。 尤其在他給她倒水、夾菜的時候,都有種呵護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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