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一釐米的陽光 | 上頁 下頁
九八


  季成陽沒回答,算是默認了。

  醫生的眸子裡有著笑,甚至是,想要看看這個季成陽摯愛的姑娘是什麼樣子,於是就在季成陽眼神示意他先離開時,竟重重地咳嗽了聲。

  紀憶聽到聲音,下意識從他懷裡移開,低頭抹了抹眼淚,抬了頭。

  呃,還是個小女孩嘛。

  「抱歉,打擾,」醫生遇露齒笑,低聲說,「hi,小美女,我是Yang的朋友,也是他在國外的主治醫生,他的肝就是我切的。」

  「你好,謝謝你。」她輕聲說。

  不是不想大聲,是哭得太久,嗓子有些發不出聲音。

  「謝我什麼?謝我切掉他的肝臟嗎?」這位主治醫生顯然在晚上過來,一定是閑得無聊,來看看老朋友,沒想到看到了傳說中的那個季成陽的戀人。

  想來,這麼小的年紀和季成陽一起那麼多年,應該有不少故事。

  主治醫生在腦子裡設想了一個畫面,按照他對自己這位好友兼患者的瞭解,這個故事應該發生在至少六七年前,伊拉克戰爭開始之前,2003年之前。

  醫生隨便說了兩句,主動關門離開。

  被外人這麼一打擾,倒是有了出乎意料的效果。

  紀憶眼淚都被驚了回去,就是眼眶仍舊發酸,腫脹著疼。

  「我和家裡人說,我回國前已經辦了離婚,他們還不能接受這件事,」季成陽繼續說著,接下來的問題,「再給我些時間,西西。」

  「嗯,我不著急……」

  她輕聲告訴他,將毛巾掛到原來的位置。

  這天夜裡,紀憶很晚才離開。

  季成陽淩晨三點十四分醒過來,忽然有種非常強烈的欲望,他很想要抽煙,用另外的一種方式讓自己暫時打散腦海裡那些灰白電影般的記憶重播。

  每天的這時候,都是他情緒最灰暗的時候,從三點多靜坐到天明,這已經是他的生活常態,也因此,手術後的身體不見太大好轉。冬天日出會晚些,就會多在黑暗裡等待久一些,夏天日出的早些,也會早一兩個小時擺脫陰霾。

  在紀憶家裡睡著的那個夜晚也是如此,睡不著了,不敢驚醒她,就躺著去看她,安靜地看了整個晚上,直到天開始有亮起來徵兆,才閉上了眼睛。

  重度抑鬱症在反復折磨他。

  嚴重的時候,對疼痛沒感覺,覺得死亡是件可有可無的事,甚至會嚮往。

  現在好了很多,可為什麼今晚會這麼嚴重?

  季成陽離開房間,走到值班的護士台前,小護士正在強打精神,看到他被嚇了一跳,站起身:「季先生,您怎麼出來了?」這位是VIP中的VIP,醫院從上到下都打過招呼,可不能疏忽。季成陽告訴她,自己想出去抽煙。

  他說話的時候,沒有什麼額外的表情,讓人感覺冷且疏遠。

  護士沒敢太攔著他,千叮嚀萬囑咐一定不要離開醫院內。季成陽不太在乎是什麼煙,就隨便在醫院門口的便利店買了一包,站在便利店前的老舊垃圾桶前,撕開塑膠薄膜和封口,扔進垃圾箱,然後就這麼敲了敲煙盒的尾端,拿出根白色的香煙。

  他站在垃圾桶前,看著燈火通明的急診大樓,還有進進出出的形色的陌生人。

  他將煙在手指間輕轉著,想起,自己曾在香港的某個酒店裡,在還沒和她真的如何開始時,想過要顧慮她的健康和親吻的感受,要放棄多年養成的抽煙習慣……

  上海盛夏的夜,說不出的悶熱。

  他在強行將深陷在無望情緒裡的自己,與黑暗剝離,他想要再活一次。

  生活的聚光燈已經打開,台下有無數看不清臉的觀眾,等著你的表演。舞得出色,就會有羡慕的掌聲,稍有不慎,就會有噓聲和流言蜚語。

  在人生的這個舞臺上,大家各自都摔倒過,發生過意外。

  西西,千萬不要怯場,不要像十一歲的時候一樣倉惶離開舞臺,不要留他一個人在那裡。

  §下:何用待從頭 第八章 相近的緯度(3)

  季成陽在醫院住了半個月。

  她每天會準時報到,有時候在路上遇到堵車,也不會著急。她想,只有自己才能瞭解自己的這種心情,就是……他會很穩定地在一個固定的地點等著她,不會忽然因為工作離開,也不會有不方便見她的時候。

  只有一次,她記得特別清楚,在第十二天。

  她到醫院的時候,手機剛好沒電,他又不在病房裡,找不到人。護士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沒有檢查安排,沒有探訪客人,他忽然就不見了。她開始找得還挺鎮定,直到問到他的那個主治醫生也無果後,就真慌了。

  去哪兒了?

  別著急,紀憶別著急,他肯定就在某個地方,不會離這裡太遠。

  可不知道為什麼,她就莫名的心慌。

  她茫然站在肝膽外科的門診樓層,竟然忘了一個最簡單的途徑,就是請護士或者醫生去打他的手機。她忘了這一點,問過每個人都是匆匆離去,去找下一個人,幸好他那位主治醫生比她處理問題簡單多了,直接讓護士喊住她,讓她等在這個樓層。

  大概十分鐘後,季成陽走出電梯,自蜂擁擠入電梯的人群中穿過來,他襯衫後都有些濕意,一路趕過來太急了。

  紀憶本來坐在候診的一排排藍椅子的最後一排,看到他,猛地站起來,不斷低頭說「對不起過一下,抱歉,讓一下……」穿過形形色色的候診患者,跑出去。

  站到他面前,站穩了,她才有些委屈地低聲問:「你去哪兒了?」

  她烏溜溜的大眼睛裡,就是只有他。

  季成陽伸手,一隻手摘下自己的金色邊框的眼鏡,用手指關節輕輕頂著鼻樑處,舒緩著揉了幾下,才將另外一隻手上被塞得滿滿的兩大塑膠袋各色零食遞給她看。

  「給你買了點兒吃的。」他言簡意賅,交待自己剛才的行蹤。

  他的病房裡,雖然有特供的堅果小食,但品類不夠豐富。

  「我不愛吃零食……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輕聲回答,可還是有種久違的被關心被人惦記的感覺,她想接過袋子,季成陽逕自戴上眼睛,低聲說:「讓女朋友拿這麼重的東西,我可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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