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墨寶非寶 > 一釐米的陽光 | 上頁 下頁
六三


  季成陽看了眼被太陽曬得低頭躲避,眼睛卻還在帽檐下溜達著看兩側大廈看板的女孩子。她長大了,秀氣的小鼻尖下是微微翹起來的嘴唇,烏黑的長髮在肩膀上披著,髮絲很軟,他記得電視臺和那些人為抵抗疲勞而閒聊的時候,對人的頭髮有過性格分析,說要是女人髮絲細軟,大多是因為心思細膩,性格也比較溫柔感性一些。

  紀憶的確性格偏柔和,有時候又害羞,還有些怯場。

  「那裡,那裡,墓地,」紀憶揚起黑色的帽檐,打斷了他的一些念想,她攥住他的手腕,「我第一次來香港就是住在這邊。」她指著右側的墓地,又去回頭看左側的老舊樓房。

  季成陽笑:「你對第一次記得還真是很清楚。」

  「我對什麼第一次都記得很清楚,」紀憶告訴他,「你不是嗎?」

  季成陽打了個愣,將嘴角抿起一個不大不小的弧度,紀憶竟然立刻就懂了,她睜了眼睛瞅著他,臉有些微微地發燙。季成陽非常有興趣地瞧著她,將腿上的小男孩換了到自己左腿上,空出來的右手,伸出手指輕彈了下她的額頭。

  這是默認了他和她的想法完全一致。

  紀憶將帽檐徹底壓下來,這次是真徹底紅了臉,從耳後那一小片皮膚蔓延出來了細微的紅。

  等到了站頭,男孩子告別的時候,說叔叔再見,姐姐再見。

  季成陽一個大男人倒是沒注意這些細節,還應了,對著小孩子隨便揮了下手。紀憶卻有些微妙的介意感,她看著站在售票口摸出錢包買票的那個背影,簡直已經迫不及待,想要聽別人叫自己「阿姨」,這樣就和他是相等的稱呼了。

  那天,她和季成陽真趕上了海豚表演。

  只不過晚了十幾分鐘,所有能躲避太陽的陰涼座位都滿員了,前面大太陽曬著得三分之二場地卻空無一人。紀憶有些躊躇,季成陽已經拉著她的手直接沿著樓梯一路從看臺走下去,既然後幾排都沒有了座位,索性就坐在最前排任由太陽曬著。

  季成陽就是這麼個人,能在一秒鐘就在任何狀況下做出決斷,這種小事情根本不用考慮。不過她坐下來卻覺得真是怪怪的,整個陽光普照的三分之二看臺上只有他們兩個人……身後有多少雙眼睛在任何動物沒出來之前就盯著他們了……

  音樂聲響起。

  她在滾燙的塑膠座椅上坐下來,吃了口已經因為太陽暴曬而開始融化的冰激淩,眨眼,眼睫毛微微扇動著,忽然輕聲問季成陽:「你以前來過嗎?」

  「來過,」他笑,「就一次,也是小時候的事情,去北京之前先來了一次香港。」

  八二八三年?

  真遙遠……

  她用最快速度吃完手裡的冰激淩。

  「那時候有海豚嗎?」

  他若有似無地嗯了一聲,想了會兒:「我記得,好像看過一個燙著爆炸頭的女人親過水裡的動物。」這麼含糊的記憶……

  紀憶還想追問,已經看到水裡有清晰的幾個影子遊出來,然後兩隻海豚忽然就齊齊躍出水面,水光閃亮的模樣,讓所有觀眾都驚喜地脫口驚呼,包括她。

  身後觀眾被刺激了,紛紛往前跑。

  這種可愛的動物當然是離得越近越是好。

  「好可愛,好可愛——」

  紀憶語調有些難得的激動和興奮,她兩隻手都攥在他右腕上。季成陽黑漆漆的眼睛就這麼轉過來,因為陽光太熱烈,他的眉心自然地蹙起來,微微眯著去瞅她。她笑,柔和的嘴角弧度,還有介於女孩和女人之間的神情樣貌,都讓她看上去很漂亮。

  紀憶繼續去看池中碧水和表演的海豚,時不時晃他的手臂,表達自己的興奮。

  這裡的觀眾坐席很小,他坐在那裡,不得已將兩隻手臂都架在自己的腿上,這個坐姿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坐在一個軍用馬紮上,不太自在,卻還要時不時被她晃一晃,然後再配合著聽她說話。他看了會兒海豚,忽然思考起一個問題,她這麼可愛的一個女孩子,會不會有同齡的男同學,對她表現出交往的興趣,或者熱情?然後在她上課時為她占座,下課時裝作不經意地陪她去食堂吃飯……或者在讀書館看書。

  「西西。」

  紀憶應了聲。

  「在大學……」

  怎麼問?有沒有男同學喜歡你?

  紀憶的視線從海豚身上移開,去看他。等待下文。

  季成陽卻忽然又去看海豚,眼睛隱藏在鏡片之下,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他濃密漂亮的睫毛:「在大學……適應嗎?」他是職業記者,這種臨場改變提問內容的技巧簡直是駕輕就熟,掩飾的沒有任何瑕疵。

  大學生活嗎?

  紀憶絲毫沒有察覺,倒是認真想了會兒,開始在歡笑和掌聲裡彙報入學以來的心路歷程:「開學時候像打仗,好像什麼都趕著,趕著領課本,認宿舍,認教室,還有認食堂,總怕自己跟不上別人的腳步,因為每個人都很優秀。我聽他們的分數……都挺高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真怕每個人都適應了,自己還在兵荒馬亂。

  季成陽嘴角有笑。

  他覺得自己再問下去,她就沒心情看表演了。

  「看海豚吧。」他及時糾正這個偏離的話題。

  紀憶有些糊塗,噢了聲。

  幸好,開始有飼養員和海豚互動,很快吸引了她的目光。不過她還是覺得,剛才的季成陽有些……奇怪。

  §中:生命的兩端 第三十六章 生命的依戀(1)

  香港之行結束時,紀憶特地從季成陽那裡要了一張小面額的港幣紙鈔。

  她在上邊留下了一個日期:2002.10.2-10.6

  回來後,暖暖倒像是忽然沒了什麼心事一樣,無論紀憶怎麼追問,都含糊帶過。紀憶有些不太好的感覺,可無奈暖暖不鬆口,也就只能暫時放下來。

  在紀憶的印象裡,曾認為2002年是多災多難的一年,可當2003年的春節假期過後,她卻覺得,和忽然從天而降的天災比起來,人禍又顯得那麼微不足道了。季成陽在02年底去了俄羅斯,因為10月份的莫斯科人質事件,莫斯科的車臣問題再次升級。

  等他回來的時候,剛好是過年後,農曆新年過後,忽然在中國爆發了一場大疫病。

  人禍這個詞一瞬間蔓延開來。

  季成陽起初不覺得,可飛機一落地,那種行人都戴著口罩的畫面,讓他感覺這次真的很嚴重。他到台裡,看到大家都在分任務,有人問了句「誰去北航大學看看」,季成陽二話不說,剛才摘下來的帽子又戴上去:「我去。」

  劉晚夏正好進來,聽到就急了,一把扯住他:「已經有人去了,主任找你呢,先去主任那兒去吧。」季成陽還不算太清楚情況,聽老同學這麼一說,就轉身出門,向主任辦公室去了,真進門坐下,聊開來了,他才摸清這件事到底有多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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